所以,这是一个机会。
周梦臣说道:“太祖之罢丞相,是因为太祖皇帝乃是开国之君,言出法随,口含天宪。而后之帝王,不可能超过太祖皇帝,而太祖皇帝可以罢丞相,但后世帝王之所以建内阁,用以补丞相之缺。就已经证明了丞相于大明不可或缺。”
“不可或缺?”嘉靖说道:“再来一杨廷和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而今内阁制度很多都是杨公之故,如果陛下能将内阁回到成化之时,臣自然心悦诚服。然时势不可逆,今非昔比,此一时彼一时也。”
“陛下因杨公之策而用之,重内阁之权。也是形势使然不得不为之,而陛下之聪明天降,乃是太祖成祖以来第一人,仍然对朝廷局势感到棘手。正如陛下将不如太祖,陛下以为太子当何如陛下?陛下觉得难为之事,太子将何为之?为国家筹谋,当计之长远,今日内阁首辅,即昔日之相,昔日前朝还有群相制度,而今首辅驱使其他大学士犹如走狗。陛下以权谋御之,何如以法御之。”
“此臣之肝肠肺腑之言。请陛下慎思之。”
嘉靖听了,脸色铁青。好就才从嘴里崩出一个字来,说道:“滚。”
周梦臣只能缓缓退了下去。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汗透重衣。
说来奇怪,此刻的周梦臣感到了一种非常轻松的感觉。
是的。他该说的都说了。他很清楚如果内阁不理顺,从承接皇帝的秘书机构,完全转向到独立的衙门。周梦臣能做的事情反而很少。
只能被动地对下面的奏疏票拟。很难有什么独立的见解。甚至在周梦臣看来,内阁首辅之于大明。比起一省巡抚之于一省,权力缩水的太厉害了。
周梦臣固然知道,很多事情都要嘉靖来管理。但也不至于到底掣肘。如果周梦臣仅仅是想修修补补,如徐阶一样,倒也不需要更高的权限。
而周梦臣不是。
此刻,周梦臣该说的,能做得都已经做了。已经真正做到了尽人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大不了,老子不伺候。回武昌老家。著书立传,将学说传于后世。
反正周梦臣也有几分把握,嘉靖是不会杀他的。除非嘉靖的了失心疯。要知道杨廷和虽然下场极惨,说到底还是正常死亡。
周梦臣不觉得自己能招嘉靖恨到了杨廷和的地步。
嘉靖呆坐在轮椅上好一阵子,问黄锦说道:“大伴,你觉得周梦臣是什么意思?”
黄锦被嘉靖不知道敲打了多少次,如何肯上当。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不懂国家大事。不敢胡乱言语。”
嘉靖冷笑说道:“周梦臣一番话,根本是骗傻子一般。今日朕让一步,明日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他说得好听,如果真按他的意思制定了章程,就哪能理顺上下了?”
“片纸如何约束人心?无非是特别吃准了朕此刻离不开他,想要狮子大张嘴。从朕手中夺权,朕之前还以为他是忠臣,而今看来,与徐阶是一丘之貉。与杨廷和是一个路子。都是乱臣贼子。”
黄锦听到这里,说道:“皇爷,奴婢倒是觉得,周大人是这么多年,唯一敢说真话的大臣了。”
嘉靖脸色有些收不住,厉声斥责说道:“这是你能做的吗?”
黄锦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嘉靖虽然训斥黄锦,但是这一句话,倒是听进去了。是的,嘉靖如此脾气,这么多年来,是很少有人在嘉靖面前说真话。周梦臣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私心,暂且不去提。但是有一点,却让嘉靖内心之中非常认同。
那就是,他尚且如此,他的那个傻太子,如何能与这些大臣们争权夺利?至于,孙子更不好说了。
虽然嘉靖很希望自己一代更比一代强,但是这一段时间,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天演论上。虽然还没有科学的结论,但是他有一种直觉,以大明皇帝继承方式,一代更比一代强,是不要想了。
长子一出生就确定了太子之位,根本没有什么忧患意思,好好的人都能给养废了。更不要说,太子就是这样了,太子的后代又能好到什么地方?
将来大明天下将走向何方?
这让嘉靖有深深的忧虑,这种忧虑在他这一次大病之后,如春草一般,丝丝缕缕地充满了他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