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严嵩掀翻,算是为夏言报了仇。而周梦臣一直庇护夏家,夏言的儿子而今已经成家立业了。虽然没有可能再回到大明权力巅峰。但是血脉总算是传承下来了。
这种眼力,徐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
而今的他。却也面临夏言一样地选择了。
徐阶说道:“这么多年来,你我也没有好好聊聊了。”
周梦臣以为徐阶要与他说关于袁炜的事情。所以有意搪塞说道:“大家都忙没有时间吗?”
徐阶这一次可不是与周梦臣搪塞的。他说道:“飞熊啊。你的才能我一定都不怀疑,天下可托付大事的人不过三五人而已,你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我一直担心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
周梦臣说道:“大人请讲。”
徐阶说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是万万急不得的。你做事太急了。你这么多年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有多少,兵制改革,银行,币制,开海,海外政策。乃至于水利政策。盐政等等。”
“这都是年轻人的通病。譬如遇见一座旧房子。年轻都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确,老房子老了,风吹日晒,虫蛀火侵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框架还在,只需寻一些日子,翻顶换椽,补墙修瓦,就行了。但是你非要推倒重建,甚至连地基都要重新挖掘,这不行了。”
“家里的房子只需摆平家中老小,自然怎么做都行。天下却是万言万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些年朝廷风雨飘摇,人心思定。你在做这样的事情,就没有想过,这房子修了一半,却再也修不好了。将来一遇风雨轰然倒塌。你就是千古罪人。”
“须知王安石前车之鉴。”
这就是徐阶与周梦臣最根本的区别。
如果说大明朝廷是一座房子。严嵩从来不在乎房子会不会倒了,而是要从房子上拆下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之中。至于其他的,他根本不管。
徐阶是承认这房子破了。老了。有问题了。但是他所想的,就是缝缝补补又一年的心思。将朝廷一些能尽复旧观的地方。就回到以前,实在不行,可以做一些结构上的创新。但那是旧一套实在不能用的情况下。
而周梦臣在外面奋斗,搞到京师的钱越多。徐阶手中越宽松,就越觉得大明体制改革,到了而今已经来一画上句号了。毕竟大明朝廷最大的问题就是财政。
一旦财政问题解决了。徐阶就觉得朝廷老一套又行了。
而周梦臣从来是怀着改变大明的心思来的。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徐阶知道周梦臣一进内阁,必然大刀阔斧的动手。这也是徐阶一直不想让周梦臣入京的原因。
周梦臣没有想到徐阶今日会说出这个问题。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腹稿。根本不怕徐阶问。
周梦臣说道:“首辅说的极好,可惜朝廷不是房子。风吹日晒,虫蛀火侵,说得很轻松,但是放在百姓身上,就是水旱蝗饥,不知道多少百姓,生民相食,民不聊生。旧房子是能住人的。但是朝廷一个失望,下面就是不知道多少百姓的死难。”
“关乎生民之大计,岂能马虎?大明二百年天下,时过境迁,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遗泽千古。但很多东西到了而今也不适用了。本着太祖高皇帝爱民之本意,定然除恶务尽。见不善必改之,岂能因循守旧,抱残守缺。”
徐阶说道:“为相者,当协理阴阳,眼睛之中容不得沙子,不是为相该有的气度。”
“对。”周梦臣说道:“首辅大人说得很对,然从小读书,我就知道,取上得中,取中得下,取下自然不及之。我做事的手段,首辅也是知道的。不敢说恰到好处,但也是缓急有度的。不至于生变。而朝廷局面如此,我等为政之人,就不敢立志高远,首辅想苟且之,而下面官员胥吏,所思所想,已经是不可问了。”
徐阶有些激动,说道:“飞熊,何至于此?你所想太过了。”
周梦臣说道:“首辅,人心思定,乃是士林之心思定吧。至于天下人,前有倭乱,后有张琏,又有西南之乱,各地百姓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首辅您真的了解吗?这天下,到底是人心思定,还是人心思乱?”
这一句话说出来,徐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徐阶说人心思定是真的。周梦臣说人心思乱,同样也不是假的。只是这人与人是有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