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居正看来,海运这一件事情,最困难的事情,从来是不是如何将粮食从海上运输到北京,在永乐十二年以前,朝廷就已经能够做到这一点了,又不是不能做到。难点在于,如何安置运河沿岸的百姓,如何安置在运河上的百万漕丁。这些靠运河为生,如何运河今后不在,他们是要造反的。
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在倭寇还没有完全平定,北京府库之中几乎能跑老鼠的情况下,做这一件事情,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说。
不过,以张居正与周梦臣之间的关系,张居正也不好说周梦臣的坏话。所以最后落在“费解”这两个字上。
徐阶说道:“周梦臣是匹好马,但是信马由缰,从来不知道大局是何物?这也是我最头疼的地方。只是我作为内阁次辅,做事也必须秉着公心。所以,这一件事情,我恐怕不能为他说话了。”
张居正知道,从政治理念上,徐阶比他还要保守。张居正不能理解的是周梦臣的做法,但是理解周梦臣的用心。不过,在他看来,漕运海运却不是必须的。
历史上,高拱上位置后,也推行海运。但是张居正掀翻高拱之后,就将海运这一件事情终止了。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反对之声。在真正的原因,一是清理高拱的余党。二就是张居正不觉得该在这一件事情上下功夫。
天下要做的事情很多。能做的事情也很多。每一个人眼中的轻重缓急都是不一样的。
在徐阶眼中,漕运海运什么的更是等而下之的事情,因为那是具体的术,宰相要做得是匡扶正道。什么是正道?就是将大明朝廷上这种皇帝殆政,权臣横行,上下不知所措的情况扭转过来。这才是正道。
区区具体事务,更不是他关注的。
徐阶今日的话,虽然也是他不觉得周梦臣这一件事情多重要。但是让徐阶说出这一番话的原因,却不是这里,而是徐阶对周梦臣的一个小小的警告与敲打。因为在徐阶看来,周梦臣太过分。
明知道,徐阶主张心学,身为心学四老之一。
怎么敢公然抨击心学。哪里将徐阶放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随着徐阶在严嵩的攻势下站得住,甚至有一点点反攻的迹象。徐阶对周梦臣已经没有那么倚重。而且周梦臣这么多年做的事情,徐阶可是一笔笔的都记着。而今仅仅敲打一下而已。
但是张居正很明白,徐阶表明这里态度之后,周梦臣距离自立门户,也就差一步之遥了。
对于两人今后的发展,张居正心中一阵迷茫。
他在这一件事情,也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徐阶见状,也只能安慰张居正,说道:“你与周梦臣之间多年好友,为师也是知道的。只是周梦臣的心思,你知道。为师的心思,你难道不明白吗?总就不是一路人。今后,你与周梦臣之间的交往。为师也不拦着,只是有些事情也要注意了。”
徐阶的意思很明显,私交什么的。他不管,毕竟,大明顶层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难听点,就是十几届进士圈子里面的事情,三年一届,十几届也就囊括了,朝廷上资历最老,与资历最新的人了。而且一届三百人,总共才几千人而已。
很多事情,彼此之间都有私交的。
比喻聂豹,他是徐阶的人。他与严嵩之间也不是没有关系的。
所以,私交上谁与谁是好友,拦不住,也不用拦。甚至有些事情,这些私交,还能成为一手妙棋。但是公事上,也就是党争上一些事情,张居正在周梦臣哪里就不能多说了。
张居正在这上面要与周梦臣做出一些分割。
毕竟,周梦臣每一次回京,张居正都做了什么事情,徐阶其实并不是不知道,只是默许而已。
张居正也只能说道:“学生明白。”
徐阶说道:“你明白就好了。”随后挥挥手,说道:“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张居正缓缓地退了下去,神情上虽然有一些黯然。却不见一丝动摇,张居正心中暗道:“老师,你仅仅看现在,并没有看之后,严嵩的时代结束之后,你的时代也不会太长的。而我们的时代不会太远的。有些事情要做在前面。”
我们的时代之中的我们,既是说周梦臣与张居正,也是说,嘉靖二十年,嘉靖二十三年,嘉靖二十六年,嘉靖二十九年,这几科的进士。而徐阶乃是嘉靖二年的探花。
时间的伟力从不为谁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