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似乎,他并没有彻底的从自己的失败中解脱出来。
沈醉消失在灿烂阳光里的背影,时时困扰着他,若有所失。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例行的回家吃饭,向长辈问安。
苏阑的祖父早已经出院,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也无大碍,只是人年纪大了,一场病就少一分元气,看起来虽然仍然硬朗,但毕竟不如之前的矍铄。
精神差些,火气也就少了些,看到苏阑进来,也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苏阑却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把嘲讽掩藏在尊敬长辈的架势底下,损人不露骨的拐着弯针锋相对,对永远守在祖父身边五步之内有如断肠草的女人视而不见,只看了自己祖父一眼,点个头问声好就沉默的坐下,不言不语的等着开饭。
苏家的人多少年没吃过一顿没有刀光剑影的饭,忽然这样和平——虽然说是冷淡更合适——但也足够让人不适应到眉头耸动,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和平总是虚幻的短暂。
饭后,苏阑和父母闲聊了几句就准备回到自己的住出去,刚起身,已经陪苏老爷子回房休息的柔姨忽然走出来,神色惴惴,对着苏阑,有些紧张地说老爷子要他进去。
不光是苏阑惊讶,苏阑的父母也很惊讶。苏阑讨厌柔姨入骨是苏家人都知道的事实,老爷子虽然对苏阑总是不加辞色,但是轻易也不会用柔姨来刺激苏阑,更不要说让柔姨来和苏阑说话。
苏阑神色一沉,看了柔姨一眼,冷漠锋利的目光看得外表柔弱的妇人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旧式的女人,再大胆,所能依靠的也不过是丈夫和儿子。
儿子大了不由娘,成家立业之后生活的重心也早就不在她的身上,她所能依靠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丈夫。苏家的男人都有种天性的冷漠,苏阑是其中之最,而苏阑的两个叔叔不如苏阑父子强势,但也不是那种体贴的儿子,因此,她不得不像株菟丝花一样紧紧的缠绕在丈夫的身边,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心。
苏阑也不理会柔姨,忖度了一下祖父可能的意图,就径自走进苏老爷子的房里。
柔姨在后面犹豫了半晌,余光里小心的看了看客厅里苏阑的父母。
这对夫妻并不像苏阑一样把她当仇人看,但看着那个女人所生的儿子,她总有说不出的心虚,想了想,还是咬牙跟在苏阑身后。丈夫的房间,自从苏阑的奶奶过世之后,她就被授意搬了出来,老爷子的理由是年纪大了觉轻,分开睡休息的好些,但她心里明白,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即使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由始至终,丈夫的心里还是只有那个女人,那个与他决裂的前妻。
端了两杯茶,算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柔姨敲了敲苏老爷子的房门,怯怯地走了进去。
老爷子靠在床头,苏阑搬了椅子,不远不近的坐在床侧。
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开始说话,气氛有些冷淡,看到她进来,苏阑的眼神蓦的一冷,柔姨手一抖,茶杯晃了一下,洒出几滴茶水来。
苏老爷子叹口气,看她一眼,淡淡地说:“把茶放下,你先出去吧。”
柔姨一震,正被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杯一滑,叩出两声脆响,落在床头柜上,虽然没有打碎,但茶水泼出大半,溅到她的手上,滚开的水立时烫红了她的手背。
“我……去拿抹布。”
“不用了,你先出去休息吧。”苏老爷子挥挥手打发了她。
柔姨一僵,咬住牙根,忍下眼中的酸涩,转身出去了。
合上门,几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跌坐在床上,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手背上。
这个女子就是年轻的时候,容貌也及不上苏阑奶奶的十之五六,所胜的地方就是娇婉柔弱,眼中含泪的时候更加楚楚可怜。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如果铁了心的纠缠上一个男人,恐怕很少有男人能逃过化成绕指柔的那一刻。毕竟,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对自己言听计从,把自己当作皇帝老爷崇敬。
苏阑的祖父也没能逃过,或者也只有那么一刻没能及时回复理智,再回头就已经是百年身。
曾经,她以为她是争赢了的。
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去引诱一个有家室有孩子的男人,甚至这个男人还曾是自己的老师。
她以为她是赢了的。当男人的妻子决绝的出走,甚至宁肯舍弃自己的骨肉也要离开男人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赢了。当她如愿的嫁给了自己看中的男人,并且生下了第二个儿子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赢了。
但是,她真的赢了吗?
那个女人死了,她也被打入冷宫了。
甚至,在这个家里,与其说她是女主人,不如说她是丈夫的看护和保姆,除了尽心尽力的伺候丈夫,寸步不离的守在丈夫的身边以外,她甚至找不到自己可以存在的理由和地方。
她豁出一切争到的,难道就只有这些?
她的丈夫,在她哭着求他能在心里给自己留下一席之地的时候,不是也曾经动容过吗?不是也怜惜的帮她擦过眼泪,不是也在她不顾羞耻的主动下……甘愿为她舍弃了高洁的名声吗?
那又为什么,如今她却只有这种境况,像个在家的弃妇一样,百般凄凉。
柔姨不明白,苏阑也不明白,虽然他们困惑的事情完全不搭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