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时候,她总是紧闭双眼不敢稍睁,就算闷得不能呼吸也不敢扒开被子,怕极了自己一露头就会看见闪电惨光劈下的床边会出现可怖的鬼怪,完全无法入睡,边嘤嘤细哭边在心里幻想,幻想自己不是顾天成和朱翡真的女儿,而是他们在医院抱错的小孩,她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她真正的家一定会充满欢乐和温暖。
泪水沿着眼角无声滑下。
那种明明有父有母,却全然无依无靠、无人庇护的恐惧与绝望,她永生也不能忘。
隐匿在楼梯门后的影子无声无息,注视着天台上被浓夜阑影笼罩在黑暗中,象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成团状一动不动的身子,她的神情死气沉沉,像是已生无可恋,他微有些惊讶,不明白会是什么事,竟让还在为赋新词强说愁那般年少的她悲伤至此。
过了会儿,她终于动了动,将额头垂抵在双手环抱的膝盖上,仿佛已习惯了像这样自己安慰自己,情绪渐趋克制。
他又静待片刻,确定她不会有事,正待不为人察地离开,楼梯下方忽然传来声响。
“双晴!双晴你在不在?!”有人飞奔而上,叫唤声充满惊惶。
半探在外的矫岸身形闻声骤收,再度隐于门后。
心慌神乱的汪锦媚三步并两步急冲而至,当看到天台上那道缩坐在地的人影安然无恙,她总算大松口气,继而为自己在汪锦程的包厢耽搁过久而后悔透顶,一时既愧疚,又半恼,“干吗一声不哼跑到这来,你吓死我了!”
回答她的是一道细微的低低喘息,双晴出尽全力隔衣咬紧手臂,仿佛惟有这样,才能勉强把一触即发的眼泪全逼回去,她深深呼吸,嘲讽声中带着一丝自厌,“你放心,我还没想好墓志铭。”
汪锦媚走近好友,无力道:“可能你误会了,也许你爸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误会!”她激切回嘴。
汪锦媚一默,不再试图说些连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安慰话儿。
双晴一动不动,沉寂良久,才再度慢慢开口。
“他老婆好不容易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现在母凭子贵,当然不希望我这个前人的女儿接触他的生意……他自己心虚不敢和我挑明,就找我妈出面,说什么为了我好,让我出国或者考公务员……我还没毕业呢,就已经急着把房子准备好想我搬出去。”
至于母亲,这许多年来的优越生活一直得益于前夫照顾,又怎会不知恩图报,为他卖命做车前卒。
明明是她的亲生父母,却象迫不及待地要赶在她成人前把她一刀毙命,仿佛从此就可一了百了,她这个女儿再不会是他们年复年的沉重负担,让他们不耐操心……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以前心里总想着,虽然我爸妈离了,不住在一起了,但我始终是她惟一的女儿,我爸也还是我爸……你知道,我只能这么想。”
她要不这么想,和无父无母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可是今天我才明白,不管再怎么自欺欺人,事实也不会改变,我妈已经不是我妈,她是别人的女伴……至于我爸,他的第一身份是顾氏集团董事长,其次是某个女人的丈夫,然后是那女人的孩子的父亲……只再也不是我爸……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好笑吗?我们从小锦衣玉食,车子房子无一或缺,看上去好像拥有别人梦想中的一切,但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根本一无所有。”
汪锦媚彻底哑口,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静匿在门后的男子眸光冷冽暗沉,把录音文件和照片存档,无声无息合上手机.
那仍在继续的受伤细碎的哽咽声十分压抑无助,一丝丝传入他的耳中。
默站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身形敏捷一闪,无声下楼。
回到包厢门口,拦下从里出来的侍应,递上一张信用卡,静待几分钟后侍应结帐而回,恭敬呈上以纹印特殊、质感极好的札封装在一起的信用卡、详细账单和餐饮□□,他把札封别进皮夹子,另抽出若干现钞作小费打赏。
侍应千恩万谢而去。
他一改沉静面容,嘴角含笑,仿若抹着星辉。
伸手推开包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