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三生解冤妙经。
她声音轻柔,唱声奇特,带着缥缈出尘之感。
这种腔调称作“步虚声”,是道士育经礼赞所用。
便宜师傅刘老道不会,小门小户摆花架子,徒惹人笑。李长安也不会,他是野道士么,砍人倒比唱经多。
何五妹音色温柔而清丽,与“步虚声”相得益彰,诵咏尤为悦耳。
李长安便拿龙王庙作了靠枕,惬意斜倚着,闭眼倾听。
当是时也,天公作美。
夜间的一切嘈杂都忽然放低放缓,将**的唱经拱卫作了主角。风声低吟前来伴唱,流水潺潺过来和声,虫鸣与蛙声交织帮着奏乐。
山林河流都在“步虚声”中融入秋风秋月徐徐入耳。
嗯?!
李长安忽然睁眼。
“合唱”中听得异响,似在水波之中。
他悄然起身,凝目望去。
但见波光粼粼的河面下,隐隐见到许多黑影朝着岸边聚拢过来。
鱼?
不!
李长安取出一枚黄符扣在掌心。
转眼有黑影破水而出,爬河滩,身形短小,模样好似一两岁的稚童,可皮肤灰败青黑,多处溃烂的伤口翻出泡得发白的腐肉。
不是活人,都是鬼婴。
“是他们来了么?”何五妹察觉到了李长安的异常,突然开口。
李长安目光飘忽:“什么来了?”
“你可真不会撒谎。”
何五妹沉默了稍许。
“鬼阿哥。”她柔柔唤了一声,“我想看看他们。”
“鬼可不好看。”
“可我还是想看一眼,想问一问。”她定定望着江水,但除了江清月白,什么也瞧不见,“他们都太小,尚且懵懂。我老是担心,他们会不会被大鬼欺负,逢年过节有没有吃到供奉,是不是还在嫉恨父母……絮絮叨叨的,倒显得我是个老虔婆。”
她低低“唉”了一声,幽幽抚着脸颊。
“可我年纪确实已不小了。”
李长安无言以对,只好用符帮她打开阴阳之隔,随即便听得。
“欸?!”
果然被吓住了。
道士刚做此想,又察觉不对,声音不似惊吓倒像惊喜!
连忙回头望去。
河岸哪里还有什么面目狰狞的死婴啊,分明是一只只略显透明的、散发着朦朦、淡淡白光的猫咪。
它们一个连个跃河滩,摇头摆尾抖干浑身水珠。
黑的,白的,橘的,灰的,虎斑的,狸花的,黄纹的,三花的,黑白的,还有长毛的与短毛的,尾巴尖尖的,耳朵圆圆的……
当然,还有几个化形不成功,人身猫脸的,猫身人腿的,都被大黑猫一个巴掌拍回水里。
然后经过质检的猫儿们都像先前的炭球儿一般,向着何五妹飞奔而去,喵喵撒娇。
有的蹲坐在五娘腿,可怜巴巴望着她有的挤在五娘怀里,用圆脑袋蹭她有的趴在五娘头顶,把自个儿当了软帽有的竖起尾巴,绕着她转圈圈还有的弹出肉球,在她背踩奶……
一转眼,何五妹身便长满了猫猫虫。
“眼睛这么漂亮,你是狸奴?”
“小阿豚,怎么还是这般瘦?”
“哈哈,叫得这么好听,一定是铃铛。”
喵喵此起彼伏,何五妹两只手根本r不过来。
道士看得心痒,解下一条腌肉,拿小刀切了过去投喂。
可这些猫吃肉的时候“嗷喵”叫好,道士伸手想r,便开始炸毛。
一点都不懂公平诚信!
无奈,瞄见一只格外瘦小,被猫群挤出来的小家伙。
道士切了两片猪肉引它过来,小家伙警惕嗅了嗅,终究忍不住“呼噜噜”埋头开饭。
道士心下一喜,趁机伸出禄山之爪。
那猫儿一抬头,毛绒绒的猫脸霎时变回了青灰的死婴脸。
“……”
李长安没好气走开,眼不见为净,拿了几个饭团子来到河边。
水里泡着几个化形功夫不到家的鬼婴,见着道士,便朝他呲牙。
饭团腌肉丢下去,“哗啦”一通抢食。
然后继续呲牙。
道士也不气恼,这些个灵猫的德行他也见惯了,再者说,它们本是鬼婴,鬼中怨气最重,又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龙王庙前,何五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抱开捣乱的猫儿,继续诵咏道经。
声音潺潺,引得鬼婴们眼巴巴聚在岸边,却怕吓着诵经人,不敢露面。
道士轻叹一声,道了个“无量天尊”。
随即盘膝坐下,随之诵咏:
“晨昏运度,耀明古今。万类受禀,结化成形。冤业误染,三世相侵。正一之气,解免冤魂……”
经声随风送远。
江水粼粼,明月近人。
好一个中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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