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人带桌一并飞了出去。
重重砸进墙角。
“咔嚓”声里,矮桌变作碎片片片散落,那片还沾着脑浆、粘着皮发的头盖骨正嵌在他的胸口,他自个儿则瘫着身子歪着头,眼看没了声息。
虞眉已然踏过他的头顶,跃出了画舫。
——
巫山猱。
猿猴之属,聚群而居。
三峡一带常见。
擅奔走飞掠,能拟人声,诱使过往行人,吸取精气。族群中必尊一猿母,力大无穷,能生裂虎豹。
肉腥臊,食之不哑。
——
虞眉既走,妖魔们也随之离开了。
画舫宴厅一时间似乎安静了下来,只余雾气如水弥漫,淹过胸口。
劫后余生的人们胆战心惊瞧着鸦天狗与独角巨人的尸体,而后战战兢兢聚在一起抱头痛哭。
几个作侍卫打扮的在雾中摸索。
县令死了。
行首被消掉了半个脑袋。
巡检……
“姜巡检还活着。”
他们七手八脚把巡检搀扶起来,解开衣襟,原来那巡检怕死之极,连赴个宴都在外袍下,穿了一件内甲。
头盖骨把甲片砸得变形,才嵌在胸口。
他们费力把内甲扒下,巡检蓦地睁开了双眼。
侍卫们惊喜呼唤了几声,巡检却瞪直眼珠子,一言不发,反倒是身子越来越冰凉,越来越僵硬。
他们赶紧把巡检架起来,要送去就医。
可到了门口。
心顿时坠入冰水。
大门被一层厚实的蛛网封住,连刀子也切割不动。
接着又发现,非但大门,连窗户都被蛛网给封住。
人们于是聚在门口,想方设法要弄开蛛网。
可是。
谁也不曾发现,雾气中悄然立起几个瘦小的身影。
“啊!”
不知谁人发出第一声惨叫。
人们接二连三被扑倒在地,剩下的人自是在惊恐中一哄而散。
巡检再无人搀扶,如块沉沉的铁木,“哐当”一声,直挺挺坠入雾中。
很快。
所有的惨叫、惊呼都平息不闻,浓雾里模糊有细微的嘬吸声。
一个身影突兀自雾中立起。
它身形瘦小若少女,身着艳丽彩衣,却长了张毛猴脸,行走间也颇为怪异,仿佛半个身子都没有骨头。
它蹒跚着到了巡检跟前,意外发现了这条漏网之鱼,眼中立时露出喜色,迫不及待俯身对着巡检的嘴吻下。
然后……
巡检的眼珠颤了颤。
它猛地拍打起地板,似在极力挣扎,可它的嘴似乎焊在了巡检的嘴,怎么也挣脱不开。
“呜咽”声里。
它的腹部迅速鼓胀,像是接着水龙头的气球,越来越鼓,越来越大。
终于。
砰!
…………
雾气弥漫,已然淹没了大半条街市。
居高下望。
长街好似条烟波浩渺的河流,一应花灯、行人、彩旗、商铺都在雾中朦朦,似水波下隐隐荇藻交错。
俄尔。
一尾“红鲤”跃出“水面”,身姿轻盈得仿佛一蓬烟霞,袅袅直青空。
隐隐要攀云中月,身姿又突兀一折。
乳燕投林般。
坠入了夜市外,那好似绵延无尽又寂静空荡的屋宇、瓦檐、小巷与街道当中。
正是自画舫中脱身的虞眉。
尽管经历了一番凶险搏杀,但她身半点皮外伤没有,只是有些消耗过度的疲惫。
她本就是幻境的枢纽之一,又算得得过俞真人的精气传承,取回记忆后,对潇水的一切,包括妖怪、猖兵们的来历、弱点都了然于胸,更兼有心算无心,全身而退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么。
要说完全逃脱,还是为时尚早。
她回首望去。
黑暗空寂的街巷中,又无数怪异的身影追袭而来。
……
“这些虫崽子咬得还真紧。”
城外。
李长安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拍了拍身的碎叶子,走出了藏身地。
“劳烦告知虞眉,尽量把妖怪往我这边引吧。”
既然计划已经失败,那也没有再隐藏身份的必要了,不若趁着最后的机会杀它一批妖魔,也免得空手而还。
正要提剑下山。
咦?
他脚步突兀一顿。
夜市那头嘈杂声沸,似乎出了什么新的变乱。
可惜酒神的注视已经随着虞眉一并离开,身在山中远眺,只能看到雾气翻腾,隐隐听到人的哭叫呼唤,难见雾中详情?
没待细思。
道士脸色一变。
扭头就扑回了藏身地,飞快把自个儿埋进一堆落叶里,同时启动了敛息的法阵。
旋即。
在山林方,在青近乎紫的夜空下。
但见旌旗招展、人喧马嘶,大队兵马浩浩荡荡御空而过,甲胄鲜明、衣袍艳丽,猛见着,直以为是天兵天将下临凡尘。
可若能细看,那色彩艳丽的装扮下隐隐见着的鳞爪尖牙却露出了它们的跟脚——妖魔鬼怪而已。
俱是被幻蝶幼虫寄生的妖魔以及被控制的猖兵猖将。
李长安一动不动,连忙让酒神通知虞眉,别管其他,赶紧跑路。
小小的水月观到底藏了多少人马?
还好没贸然闯进去。
李长安庆幸之余,有些疑惑挥之不去。
这些兵马大抵是幻蝶最后的本钱了,先前按兵不动,如今又突然遣出?为了猎捕虞眉?
道士直觉不当如此。
没由来的。
他想起夜市突兀而起的变乱。
那雾气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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