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水县城早在大唐乾符年间就开始筑城,于今时,城开门五座,分别是东门文明门、西门文峰门、南门文沙门、北门文江门以及东北方向的小东门文昌门。五座城门皆是以“文”字起手,这是极为少见的。不过,吉水县素来是文事鼎盛之所在,诸如“五里三状元”、“一门三进士”、“九子十知州”之类的美谈可谓是比比皆是。
这其中,恩江两岸相距五里曾出过两位御史,一位是永乐朝的熊概,而另一位则是万历朝的邹元标。邹元标出自吉水小东门的邹氏家族,幼有神童之称,一度入朝为官,后在万历年间居乡讲学达三十年之久,与顾宪成、**星合称东林党三君。
邹家在此间本就是诗礼传家的大族,又出过邹元标这样的人物,在本地的影响力素来不小。于今时,邹家不比当年那般了,但是邹元标的亲孙子邹卓明亦是长沙幕府的成员,在本地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名门望族。
小东门那边是邹家世居的所在,由此向西,头上过了那书着“金城砥柱”的牌匾,继续行一段时间,便是一处属于邹家的宅院,却是一支旁枝居住的所在。
“本县举人邹楠,勾结逆贼刘京,袭扰官军、攻击县城、残虐百姓。如今罪证确凿,尔等速速打开大门,或可免了包庇之罪,否则一概以邹楠同党论处!”
邹家的宅院外,大队的清军和衙役将此间团团包围,足足有百十号人。为首的绿营军官端坐马上,有恃无恐,任由一个大嗓门的衙役向宅院里宣布着邹楠的罪行,同时也是在打击宅院内一应人等的士气。
哭泣之声隐隐约约的从宅院里传来,军官是抄家、捕人的个中老手,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此间听得这般,自然是有了更足的底气,指使着那衙役更加卖力气的向宅院里喊着,只等着内里家奴们将大门打开,他们便可以一拥而入了。
这是最轻易的,不会造成什么伤亡,就连气力也用不了太多,等到冲进去之后,就可以借着搜捕邹楠及其家人的名义在宅院里大肆搜刮一番。
这等活计从来都是肥差,军官是惯常会做人的,亦是惯常会做事的,此间只等着那大门被惶恐无地的家仆们打开的那一瞬间,甚至在脑海中都已然开始勾勒起了能够搜刮到的金银珠宝到底会有多少。只是奇怪的是,衙役的呼喝声一轮接着一轮,却好似是泥牛入海一般,半点儿回应也无。有的,只是那隐隐约约的哭声,倒给这午后的艳阳平添了几分寒意出来。
“大白天的,还能真见鬼了不成?”
一挥手,一队清军便直冲大门。专门准备的小型攻城锤在这样的场合最是适用,只需得猛烈撞击几下子,那厚重的大门便轰的一声被一分为二,重重的撞向了两侧的院墙。门栓已经断成了两段,那一队清军丢下攻城锤直接就冲了进去。他们是先期进入坦明状况的,而其他人则依旧需要守在院外,以免宅院内的人从侧门或是翻墙逃离。
十余个清军一拥而入,很快就消失在了外院通向正堂和两侧院落的通道之中。搜寻是他们的任务,这般状况,一下子抓到邹楠的可能性不大,但起码先要找寻到个把人,搞清楚了此间的怪异才是。
片刻之后,依稀的,宅院里似乎传来了一声喊杀的动静,但却很快就消失于无形。随后的,类似的声音也不再有了,反倒是那阵哭声依旧是隐隐约约的往耳朵里钻,仿佛刚才的那声喊杀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宅院,越来越透着不对劲儿的感觉,让人浑身上下的不自在。眼见于此,外间的清军大喝了两嗓子,喝问入内的清军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是又过了片刻,内里依旧是只有隐隐约约的哭泣之声,倒是那些清军却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有半分回应。
又是一挥手,这一遭一口气冲进去了二十来个清军,进入空无一人的院内立刻分散开来,找寻宅院里的人,无论是邹家的人,还是之前的那些清军。
四五个清军手持着兵刃冲入了西跨院,院子里整洁、雅致,搜罗了一番,唯独是人一个也没有。于是乎,他们出了西跨院,继续往宅院的深处探去。直到片刻之后,一个素来以嗅觉灵敏著称的士卒突然大叫不对,随后循着那份味道急匆匆的奔着远处的一处柴房走去。待他走到柴房前,已经不需要鼻子闻才能发觉那份血腥味,几个清军看着门前的血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稍加犹豫,一个平日里胆气最足的清军大喝一声,一脚便将那柴房的大门踹得摔在了墙上,随即便直接持刀冲了进去。
清军的暴喝尚未落地,余佑汉反倒是直接冲了上去。这一幕,清军不由得一愣,因为他们足足有七个人,而余佑汉则只有一人而已。但是,面对他们,却依旧是全无惧色,实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脚下的步子似慢实快,余佑汉的身形竟犹如鬼魅一般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他们的近前。未及清军做出反应,倒提的苗刀反手一掀,只是寒光一闪,为首的那个清军便在刀尖之下来了个开膛破肚,直愣愣的就倒在了地上。
七打一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六打一,然而仅仅就是这惊天一击却登时将那六个人吓了一跳。短短一瞬间的错愕,又是一个清军倒在了地上,旋即没等剩下的五个清军做好防备就又是一人被苗刀砍倒在地。六打一,顿时就变成了一打四的局面!
余佑汉师承自戚家军的《辛酉刀法》,他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再加上师傅本就是戚家军的传人,武艺攀升之快,这些年下来几乎是已入化境,即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此时此刻,比之那些有恃无恐的清军,他则早已进入了状态,武艺的发挥更是超出平日的水平,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的意思,整个人宛如是杀戮机器一般,只在片刻之间就将这七个清军尽数杀光了。唯独的,比之方才的第一批,喊杀声多了两嗓子罢了。
“事不过三,下一轮鞑子就会一股脑的冲进来,咱们现在就走!”
见到了余佑汉杀光了那几个清军,女子才将将的放下了剪刀。此时,青葱般的手指已经长时间的用力而出现了些许痉挛,但是见到了余佑汉过来,苗刀甚至还滴着血,她却反倒是倍感安全,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男一女消失在了密道之中,可是在宅院外面,那每一分每一秒的过去却无不是在拉扯着清军和衙役们的神经。
这宅院,在他们看来就恍如是一座吃人的怪兽一般,被他们撞开的大门其实是一张血盆大口,正等着他们一个个的跳进去,凭着内里的尖牙利齿将他们捣烂、嚼碎,一股脑儿的咽进肚子里面。而那几声若有若无的喊杀声,则更好像是鲜红的舌头舔舐嘴唇时发出的那般吧嗒。
清军是过了良久之后才冲进宅院的,等到夜渐渐深了才找到那个密道。这时候,即便是追也已经晚八春了,更别说是宅院里还躺着三十几具清军的尸首,他们又如何敢真的追上去。
与此同时,将那女子绑在了一匹马上,余佑汉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牵制那匹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赶到了汇合的所在。后面的事情,邹楠已经考虑清楚了,既然清军捉拿他的罪名是勾结刘京,他这一遭就真的去与刘京汇合了,非要搅得本地清军一个鸡犬不宁。但是,在此之前,他却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余佑汉,因为他此刻能够相信的也只有这么个外人了。
“不瞒余壮士,在下乃是天地会的会员,旨在潜伏地方,日后有机会为驱除鞑虏出力的。本会陈总舵主化名陈近南,其实就是当今国朝的广东巡抚陈凯……”
有事相求,邹楠自问须得表露些诚意出来,更是要为余佑汉平添些信心。然而,当陈近南那三个字在耳畔响起,对余佑汉而言却好像是惊雷一般在他的识海中掀起了万丈波涛。那一瞬间,竟好像是连呼吸都无法顺畅进行了一般。
“原来,这天地会和互助会背后的主谋竟然是那个在金华救过我的陈近南;原来,陈近南就是陈凯;原来,在浙江养伤期间风闻的在杭州城里智救王江的竟然真的就是陈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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