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承兴忘记他们之间的仇怨,忘记了对方赐予他的侮辱,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只看到了戚家能带给他的富贵与商机,立刻与对方热情地攀谈起来。
他说到陆氏的身孕,也说到妻子的怨气与眼泪,还说到那封背着人偷偷送往常武县的家书。
到最后,他已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为了“商量”,还是为了讨好。
老管家十分体贴,听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后,亦很惭愧。先又替主子道了一回歉,末了,才对柯承兴道:“按理说,此事因我家公子所起,本该我家公子周全。可夫人是柯家人,说到底,这事也是柯家家事。”
“这事公子反倒不好贸然插手了。不过想来柯老爷应当能处理得好,毕竟日后还要料理老夫人寿辰所用瓷窑,这等小事定然不在话下。”
这话中的意思便是,若是处理不好此事,瓷窑生意一事也没得谈。
柯承兴试探地问:“那如何处理最周全呢?”
老管家笑道:“夫人身子虚弱,如今实在不宜有孕。柯大老爷也说,夫人眼下得了疯病,四处胡言乱语。太师府最重规矩清白,这等闲言要是传出去,恐是不妥,公子这头还好,太师大人听闻了,恐怕要震怒。”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他叹道:“这疯病啊,最难治不过。老奴曾经也认识一位得了疯病的夫人,日日说些癫语,神智不清,最后有一日在园子里闲逛,丫鬟没注意,叫她跌进池塘里淹死了……真是可惜。”
柯承兴没说话。
老管家看了眼漏刻,“呀”了一声,笑着起身道:“说了这许久,没注意夜已这样深了。老奴先回府了,回头将瓷窑的事禀一禀买办那头,得了消息,再来同大老爷说定。”
他又趁着夜色上了马车,矮小的身躯,瞧人时却似含着睥睨,叫人心中发虚。
柯承兴出神地看着神龛。
殿外夜雨声凉,滴滴打在殿窗,时续时断。
一簇又一簇,一帘又一帘,沁出些冰冷寒意,惹人彷徨。
唯有殿中青灯幽微。
铜盆里的纸马疏头已烧尽了,那些溟溟青烟在殿中缭绕,将神龛前高大的塑像模糊得不甚真切。偶尔能听到大水缸中红鱼龟鳖的扑腾声,将他惊得一個趔趄。
柯承兴莫名有些发怵,回过神来,正想再再拜几下就离开,忽然间,大殿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他以为是万福进来了,正想说话,才一转身,只觉膝下无力。许是在蒲团上跪得太久,双腿发麻,猛地跌坐下去。
他想叫万福来扶自己,不曾想一张口,惊觉舌头僵直,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突然开不了口,动不得身?
柯承兴面色惨白,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念头。
有鬼!是陆氏的鬼魂跟来了!
他僵直地瘫在原地,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脚步声轻盈、缓慢,袅袅婷婷,像是个女子,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她要来索命来了!
柯承兴汗如雨下。
那脚步声停了停,又绕到了他身前。
柯承兴看到了一袭黑色衣袍,袍角沾了带着寒气的雨水,在幽暗灯火下,一滴滴淌落。一如梦中陆氏身上流下的水渍。
他魂飞魄散。
柯承兴抬不得头,只感到自己被人轻轻踢了一脚,身子顺势往后倒去,仰在水缸前,于是他费力地抬眼,借着幽暗灯火,瞧见了对方的身影。
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黑色斗篷宽大至脚,几乎将对方整个人罩在其中,来人慢慢抬手,摘掉了斗篷的帷帽,露出一张美丽苍白的脸。
是个年轻女子,雪肤乌发,明眸湛湛,如株清雅玉兰动人。
柯承兴松了口气,这不是陆柔。
不过很快,他就疑惑起来,这女子是谁,为何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想清楚,那女子突然开口了。
她说:“佛经上言,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长寿得长寿。诸佛菩萨,不敢诳语欺人。”
这声音清越柔和,比窗外的夜雨更冷,在殿中青烟下空灵若鬼魅。
女子垂眸,一双漆黑眼眸在幽暗灯火下深似长渊,越发显得整个人冷冰冰不似活人。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的柯承兴,神情平淡到近乎诡异。
她问:“柯大老爷,你求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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