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送给你,陆医官。这几日我和爹爹感觉好多了,爹爹说,再过不了多久,就能离开疠所。等到明年开春时,就能陪我去小河边捉螃蟹。”
声音渐渐飘渺,又变成男人最后的留恋。
“丫头,爹要走了……你别、别老想着爹,爹曾经告诉过你,人要往前看,不要一直想着不开心的事,你将来,要好好念书、好好过日子,若出嫁,爹在天上都瞧着,你要活到一百岁……下辈子,爹还给你编蚂蚱……”
“爹的好女儿……”
“一定要……好好活着……”
嘈杂声响追随着她,在她脑中不断回响,她漫无目的往前跑着,不知将要去往何处,直到身后有人一把拽住她,逼着她停下脚步。
“陆曈。”那人叫她名字。
陆曈恍惚。
“陆曈。”他再叫一次,声音比方才更重,仿佛要将她从浑浑噩噩中彻底叫清醒。
陆曈茫然抬起头。
裴云暎站在她身前,紧盯着她,声音冷沉:“你要去哪?”
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陆曈骤然回神。
这是苏南,不是常武县。
丁勇死了,她没能救活他。
全身上下忽然失去力气,陆曈身子晃了晃,被裴云暎一把扶住。
裴云暎看着她。
她脸色白得要命,嘴唇也没有半丝血色,目色更是空荡,看起来比方才的翠翠更危险,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消融。
青年垂眸片刻,忽然低头抱住了她。
苏南飞雪飘扬,夜里北风呜咽,雪黯风骄里,怀抱却充满暖意。
陆曈缩在他怀中,对方的手轻轻拍着她后背,一下又一下,仿佛安抚,却让陆曈瞬间红了眼眶。
丁勇那张黝黑的脸忽然变化,变成了父亲的脸,恍惚又变成母亲的声音,兄姊的叮嘱……
她一直在想,如果家人还能见她一面,要对她说什么,叮咛嘱咐些什么,她猜测着无数可能,或许是要她报仇雪恨,或许是要她隐忍求全。如今,却在今夜的死别中,隐隐窥见一点端倪。
离世前的父亲挣扎着想要与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只是:好好活着。
如果她的爹娘、兄姊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应当说的就是这句话了吧。
好好活着。
人要往前看。
她闭上眼,眼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
苏南的雪一夜未停,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清晨时分,丁勇的尸体被带到刑场。
丁勇死了,死在用新药的数日后,身上桃花斑本已褪去大半,却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夜晚倏然加深。
染了疫病的尸体不可在疠所久留,翠翠不顾医官劝阻非要跟至刑场,亲眼看到丁勇被掩埋,在坟冢上放上一只小小的草蚂蚱。
刑场黑土混着白雪,大大小小坟冢混在一处,有家人的,尚愿立个碑,更多的则是随地掩埋,与这片阴湿土地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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