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森然开口:“陆医官颇有胆量,看见死人也面不改色。”
陆曈回道:“死人活着时,也是病者。”
她抬眸看向严胥:“不知大人,病者现今何处?”
严胥微微意外,不过很快,他就看向陆曈身侧那个绿衣官员,男子会意,低头走进甬道,不多时,又拖着具身体走了出来。
说是具身体,却也并不实际,这人还活着,然而只有半具身体,自腰间腿根以下被齐齐斩断,却又没有得到好好医治,浑身像是从血桶里捞出来般,看不清一块好肉。
人被拖行时,寂静中发出“窸窸窣窣”声音,是断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声响,听着也觉脊背生寒,火光照耀下,一行长长拖拽血迹留在身后,蜿蜒着在陆曈身前停了下来。
男子松手,残躯“咚”的一声砸在陆曈脚下,听得陆曈心中一紧,下意识低头看去。
这人瞳色涣散,显然已经不行了。
“都说陆医官术精岐黄,枯骨生肉。”
严胥紧紧盯着陆曈脸色,慢慢吐出三个字。
“救活他。”
……
夏日炎热,殿帅府门口的树下,栀子和几只小黑犬蜷在一起,躲在树荫下纳凉。
裴云暎回来时,萧逐风正在倒壶里的冰糖梅苏饮。
以乌梅、葛根,紫苏和水煎煮,夏日清爽消暑,酸甜可口,是段小宴的最爱。
萧逐风倒了一盏,喝一口后皱起眉:“怎么这么甜?段小宴放了多少糖?”
裴云暎也取了杯盏,尝了一口道:“我觉得还行。”
萧逐风把杯盏放远了些:“你如今口味怎么越来越甜了。”
放在从前,殿前司里就裴云暎最吃不惯甜食,如今不仅偶尔吩咐小厨房做点甜口点心,还让段小宴去买清河街的蜜糖甜糕。
仿佛被夺舍。
“有吗?”裴云暎不以为然,“是你太苦了吧。”
萧逐风噎了一下,面无表情道:“是有点命苦。”
裴云暎看他一眼,“干嘛这么说,殿前司又没亏待你。”
萧逐风看他一眼,“殿下见你了?”
闻言,裴云暎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黄茅岗猎场一事后,太子和三皇子间矛盾日渐激烈,戚家卷入其中,殿前司虽未直接参与,却因和陆曈那桩风月消息终在这流言中获得一席之地。
对裴云暎本人来说,不算件好事。
他有很多接踵而来的麻烦要处理。
耳边传来萧逐风的声音:“殿下还算冷静吧?”
裴云暎回过神,哂道:“岂止冷静。”
不止冷静,甚至还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快,他想起对方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的目光满是好奇:“云暎,那位陆医官长什么样,漂亮吗?比戚家那位大小姐还要好看?”
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萧逐风看他一眼:“那就好,陆曈今日一早回医官院了。”
裴云暎点头,拿起桌上堆积的公文:“知道。”
“你不去见见她?”
“她才回去,想来很忙,晚点吧。我也有公务要处理。”
萧逐风点头,拿起桌上文册起身要出去,走到门前时,脚步一停,欲言又止地看向桌前人。
“你真的不去看看她?”他提醒,“我以为你会一日十二个时辰贴身盯着保护。”
裴云暎嗤道:“我又不是变态。”
萧逐风“嗯”了一声,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裴云暎意识到什么,突然抬头,盯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屋中安静。
萧逐风轻咳一声,偏过头,避开裴云暎的目光:“有件事……和你说一下……你先冷静。”
“说。”
“今日一早,陆曈出去给人行诊。”
“谁?”
萧逐风别开眼:“……枢密院的人。”
……
阴冷暗室,火把幽晃。
浓重的血腥气在狭小空间里游荡。
陆曈低着头,仔细为面前人擦洗浑身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