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真是贤内助。”
写意一瞬间想起母亲也曾抱怨过类似的内容。无非是丈夫子女,无非是家庭琐事。女人的一生,到底以何种方式生活,才算值得?嫁一个良人,从此洗手做羹汤,相夫教子,儿孙满堂。可怎么才能看清谁是谁的良人?抑或闯一片天地,自在潇洒,像何姐一般嚣张随性。然而,到底总是有些寂寞的吧?
这世间有多少女子在两者间彷徨徘徊?不缺乔写意一个。她已到了别人眼中谈婚论嫁的年纪,母亲言辞涉及,旁人隐约提起。可她前脚才踏入这个辽阔美丽的大千世界,怎么甘心就此钻入家庭琐碎?
乔写意突然害怕,她无法想像自己成为母亲或者杜凤仪一般的所谓的贤内助。
“你同乔小姐说这些做什么?”一直保持旁观的顾宁远突然开口,语气倒未不善,淡淡问了句,“我听说,乔小姐是家桢的学生?”
写意当即怔住。
……原来这才是鸿门宴真正的开始。
其实顾宁远在询问时,神色间并未明显附加深意。他只略略抬头,看一眼乔写意,又将目光落回面前的餐盘上。
但乔写意敏感往事,如今乍然提及相关话题,且对方还是家桢的父亲,情绪一刹那起了波澜,更是将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如何应对顾宁远的仿佛不经意的提问上,根本顾不得细细观察他的态度。
她面色一僵,不自觉低眉敛眸,掩饰性地抬手顺了顺发梢,才恢复笑意,点头答“是”。这些小细节一个不落地被顾平生收纳眼底。他端起酒杯,小口品尝父亲的私藏红酒,不动声色。
一旁的乔写意全然不知。
她顿了顿,心内闪过几丝犹豫,到底开口补充:“我也是归国后才知道,当年的老师成了妹夫。”是在这句话后,顾宁远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写意一个问题,重新抬头,注视对面的她。
“哦,这样啊……”仿佛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却有意味深长的尾音。
乔写意只能微笑不语。
二十五年的生命里,乔写意的人生大概可以划成三个阶段。二十岁之前,是父母眼中乖巧听话的大女儿,基本不需要他们操心。
二十一岁时,谈一场脱离现实风花雪月的初恋。拥有顾家桢的宠爱,偷偷和书墨分享着幸福,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美好。
二十二岁之后,远赴法国,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改头换面,抛弃过往。
据说有些恋人分手之后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但乔写意自认办不到。她是当真想要遗忘那段爱情,不管是甜蜜、悲伤还是愤怒,最好忘得一干二净,统统扔掉。
然而三年的时间似乎不够长。她仍然能够回忆起那么多的细节。亦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记得那个故事。这个事实让她无奈而疲倦。
她原谅作为妹妹的乔书墨,但她无法原谅作为第三者的乔书墨。她的心底深处依旧有顾家桢的身影,那是她的顾家桢,而不是现实中拥抱另一个女人的那个男人。
极爱或者极恨,其实都是简单的事。爱不得,恨不能,却是这样的矛盾。
曾经不是没有想过报复。捅开一切,于是姐妹反目,乔家鸡犬不宁?可到底没有付诸行动。原因?是对妹妹最后的妥协还是心累至无力报复的地步,她不知道。
许久之后,写意看到一段话,忍不住讥笑。那段话是这样写的:报复一个人最佳的方式,并非使用决裂或者狠毒的手段,而是让他或她一辈子活在忐忑与罪恶之中。
她让书墨愧疚却不得不感激,让家桢始终不忘她的美好。原来当年的不告而别,才是最大的报复。
如此甚好,谁也不欠谁。
顾宁远继续沉默,仿佛之前当真是随便问问而已。乔写意暗中松一口气。倒是杜凤仪听说后,笑道:“原来写意与我们家这么有缘。”
写意维持笑容,却终究憋不住,在心内作扼腕状:那是孽缘!孽缘!
顾平生放下酒杯,问:“家桢与书墨在一起是你出国后的事?”
“大概是吧?这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写意迎上他的视线,神色藏不住几丝冷意,“我与顾老师并未有太多接触。”这是撇得更彻底了。
直到这会儿,顾宁远的脸上倒有了微笑,一扫冷漠之感,平添几分儒雅亲和:“乔小姐是去法国留学?我年轻时亦在法国待了几年。”言罢,竟略有兴致地讲起他当年在法的趣事。写意心怀惊讶,但此话题比起家长里短、过往纠葛都来得轻松自在,她当然高兴,亦与顾宁远闲聊起自己留欧期间的见闻,交流得居然挺愉快。
晚餐近尾声时,顾宁远颔首道:“年轻人多出外走走看看是好事。难得你一个女娃子也有这样的胸襟。”
……连表扬都带着重男轻女的意味。写意偷偷眼角抽搐。
“外面再好,总比不得家里舒适。女儿家最终是要嫁人生子的,总在外面跑不见得好。”杜凤仪却与顾宁远持另外一套理论。
……这言辞,本质上也算是重男轻女吧?写意忍不住想,还好您没生女儿……还好她是乔家的女儿……
她突然隐隐庆幸自己并非是即将嫁过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