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时、地利、人和,傅金池真诚地希望能看严子书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
会不会是无助的,无望的,羞耻的,孤立无援的,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可以依靠的那一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人完全不想看到的,冰雕似的轮廓、冷白莹莹的脸上,低眉顺眼却找不到半点表情的裂纹。仿佛不管你怎样用力穿凿,都不能摧毁他的意志,不能撬开他的心扉。
诚然,严子书时常觉得傅金池陌生又遥远。可这样的严子书,又何尝不让傅金池深恨。
“算了。”严子书跳不来脚,他还是先行低头,“是我骗你在先,你想怎么说都行。”
“你做这个样子又给谁看?”傅金池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手段对付你了?”
傅金池离得太近了,他今天的打扮的风格,和展馆见到的那次一样正式,黑鸦鸦的,更容易给人强势阴鸷的感觉。严子书想把他推远一点,未果,傅金池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傅金池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我是做慈善的,我对你怎么好都不图回报,回头你还可以蹬鼻子上脸,利用完了再踩我一脚?你不想想你配吗?”
严子书又忍了忍,还是把另一只手里的烟,在水泥上摁灭了,以免烫到双方。
他不是很有态度地示弱:“傅先生的手段,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敢不信。”
在傅金池面前,严子书发现,好像低头示弱这件事就变得比较困难。
从刚刚到现在,他明明不是真的想吵起来,每句话却又不失攻击性。
这话赶话的,倒越发像是针锋相对。
可严子书到底是不占理的那个,因为傅金池曾经对他有过没得说的时候。不管是真是假,不是一句逢场作戏就可以埋没的。何况对方还曾救过他,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先行做错。
他又清了清嗓子,尽量轻松地笑了一下,终于说出句比较像样的话:“我是说,你要是生气,想说几句难听的就说吧。”前面的出口,后面的也比较容易了,“但我没想跟你吵架。”
傅金池听了,倒意外地软和了一些。想说什么,还是没再把争执继续下去。
良久,傅金池摩挲着他的腕骨:“我送你的袖扣呢,怎么从来不戴?”
严子书怔了一怔:“那个也不适合工作场合啊,放在家呢。”
傅金池忽而问说:“你是不是从来不会感情用事?”
严子书回答道:“也不是这么说。有时候也会吧。”
这句又不知怎么招惹到对方,傅金池冷笑了一声。
继而傅金池泄愤似的扯下了他现在戴的袖扣,扬手扔到花坛里。
那么小的物件,丢进去就难以寻觅。严子书无奈:“你做什么?”
……
这一天的对话,大约就停留在这里。即便之后双方又说了几句什么,也似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比如严子书后来回忆,就想不起此时傅金池为什么要冷笑,还有为什么要扔他的东西。不过他记得的是,傅金池临下楼之前,自己曾长久地注视着对方离开。
他在眼中寄托了许多庞杂无序的、难以描摹的情绪,却是个耻于表达的失败者。
想要对方发现,接收到讯号,而傅金池只留下一个挺拔宽阔的背影,不曾回头。
在将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上,当傅金池终于回过头来看时,亦会想起此时此刻,想起风和日丽的天台和带着初夏温度的微风,以及这暖风也无法融化的冷冷清清的那个人。而如果傅金池更早一点预知,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是他和严子书最后一次这样安安静静地谈话,他大概本来可以不那么草率地对待这一幕,最起码,趁机多看对方一眼。
如果这样,也许日后缠绕他的梦魇不会那么浓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