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穿过枫树林之后,看见的是一片石碑,宛如墓冢。
但超过一半的并不是墓碑,而是石碑,每一位出自颖川书院的大儒,在成名时,都会选择回到这里刻上一块石碑,既是为了给颖川书院留下一笔财富,亦是为了告诫自己。
而当大儒死去的时候,颖川书院会选择一篇他最喜欢的文章刻在这里,当作祭文,缅怀于他。
其中最为纪念意义的两篇碑文,被修建了凉亭,成为了现在的东碑亭和西碑亭。
石碑没有按照什么规定排列,反而很是随意,东一块西一块,给人的感觉就是任意一扔,停在哪儿就在哪儿。
姜祁跟着小女孩穿梭在碑林之中,碑林很大,一眼望去没有边际,只有隐隐在东西两边,可以看见高出石碑一大截的凉亭。
在十几分钟之后,姜祁看见了陶畴。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的儒服,拿着一壶酒,一个酒杯,半蹲在一块石碑前。
小女孩走了过去,轻声喊道:“老师。”
陶畴没有转头,他依旧看着石碑。
姜祁顺着看了过去,碑文是用的一种罕见的字体,与现在流行的行楷草书有很大的区别。
他的脑中竟然没有这种字体的印象,但上面的字却依稀可以辨认。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竟然是辞?姜祁心中有些讶然,所谓‘诗词歌赋’,就是对四种主流文体的简称,而辞这种文体,流行甚少,因为所用的俚语太多,多到不熟悉当地语言的人很难创作出辞。
而辞出自于亡越之地,这篇文章他也曾听过,是那位越国丞相楚公所写。篇名《山鬼》,即山神,内容是对山神的赞美,同时亦是一种自喻。
至于碑文所用的字体,也有了猜测,是越文。
虽然因儒释道三家的影响,使得各个国家流行起了更加书写方便和更适合流通的隶行楷草书,但在国家的高层依旧还保留着自古以来的文字,如大魏的古篆也算是一种。
“婉儿,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陶畴开口说道。
婉儿?姜祁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有些没有想到,倒是和师姐的灵宠,如今在灵兽袋中的婉儿同名。
小女孩,也就是婉儿,脆生生的说道:“柴火已经捡了,但《诗经》还没有抄写。”
“既然没有抄写,你来我这里做什么?”陶畴言语中透出不满。
姜祁连忙上前一步,说道:“陶先生,是我的错。”
陶畴此时才注意到姜祁的存在,他并非修真者,又加上祭奠老友入神。他看了一眼姜祁,问道:“你不是颖川书院的人吧?”
“学生乃三青宗问道之徒,特此来给陶先生送信。”
“问道?”陶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把信拿过来。”
姜祁立即把信递了上去。
陶畴撕开了信封,就地看了起来。
大概看了一遍,便知道了信中的意思。他问道:“你要明黄石和海上花?”
“是,还请陶先生帮忙。”姜祁恭敬的说道。
陶畴点头:“这事情不难,但等明日吧,今日乃我好友的祭日,不做其他。”
“这个自然。”姜祁再次一拜。
陶畴不再看姜祁,把婉儿招到面前,说道:“既然来了,也拜一拜楚公。”
婉儿正襟危坐,自身,双手抱拳从额头处拜下。之后起身,两手下行,分开,手心向上。躬身,手背贴在侧前方地面上,额头叩至地面。
这是儒家最为庄重的叩首礼,先拜后扣,一般只有两个礼节,也可以有第三个,表示额外的敬重。
姜祁也随之跪下,行了叩首三次。
陶畴看见姜祁的动作,神色缓和了不少。他说道:“在三十二年前的今天,楚公投海自尽,为他所爱的越国,尽到了最后一分忠心。因他在文学上的卓越成就,太学之主百里行将他所写的诗,称为楚辞,以纪念于他。而颖川书院也因此为他建了这一块石碑。”
姜祁默默点头,楚公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本身才华洋溢,甚至曾经使得越国从小国成为了一个大国,却又因越王的昏庸,听信谗言,导致楚公晚年被流放西海渔村。直到在听闻越国被吴国所灭之后,投海自尽。
陶畴将一壶酒倒下,又接着说:“楚公年轻时做过左徒,这个官职的主要目的,是处理外交事务,结交各国,接待使臣,并且也出使各国。他曾经来过大魏,并且特意来到了颖川书院。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真是惊为天人,才学洋溢,满腹诗篇。他曾经对我说‘他要写出独属于越国的《诗经》,后来便有了楚辞。这种从文体上说,是《诗经》的扩展,却又丝毫不亚于《诗经》。’”
陶畴似乎有些醉了,说了很多关于楚公的事情。到了最后,竟然倒在地面睡着了。
还是姜祁背着陶畴回了五柳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