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率领的三千偏军,离开中军大营,日夜兼程,一路向北急行军,在第二日的黎明时分,赶到了蒙赤山区东侧的隘口。天微微发亮,战锋营的斥候,在隘口外探了一遍,回来报向李光弼,说是有一处吐蕃营寨扎于其中,敌军尚不足五百。李光弼只是思考片刻,便下令让战锋营领头,三千偏军列为锋矢,直接冲入营寨。天未大亮,隘口又久无战事,所以看守营地的吐蕃兵,大部分都在呼呼大睡,只有少许负责守营的士卒,依然坚守岗位,但也是困顿不堪。李光弼领兵借助隘口外的石壁,潜至距离营口不足百米的地方。战锋营中负责狙杀的士卒,架起擘张弩,又瞄准了门楼上的吐蕃士兵。伴随李光弼的一声令下,弩弦炸响,一波弩矢势如闪电,准确刺入每一个目标。在吐蕃人的一声声惨叫之中,李光弼抽出兵刃,大声吼道:“战!”唐军发出震天的战吼,宛如潮水一般,冲入吐蕃的营地之中。有数十名悍不畏死的吐蕃守军,还想抵抗一番,却在大批唐军的冲击下,犹如落入火炉中的雨滴,刹那间就没了踪影。仅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吐蕃营寨的守军大半死伤,剩下的也纷纷向隘口后方的峡谷逃去。三千偏军的副将名为褚良山,乃是右厢军中颇有威名的战将。面对一名倒地求饶的吐蕃士兵,他挥动起手中的连枷,将前者的天灵盖直接砸了个稀碎。回身看了一眼,发现再无站着的敌兵,褚良山抹了一把脸上的红白之物,快步走到李光弼的面前,唱了一喏,接着说道:“将军,有敌军逃入峡谷,怕是去通风报信。我军应当抓紧时间,抢先一步通过峡谷,进入蒙赤!”李光弼闻言,没有回答,反而蹲下身来,仔细查看起吐蕃人的营灶痕迹。褚良山见状,焦急催道:“将军,此处不可久留,不然敌人援军至,就为时晚矣。”李光弼用手抓起一把灶炉中的灰烬,眉头紧锁,接着站起身说道:“军势由锋矢变为圆阵,骑兵落于后厢,斥候都派出去,提高戒备!”圆阵不利于行军,又将机动力最高的骑兵放在后阵,对于这些安排,褚良山不解,但主将这般说了,也不好再行质疑。隘口后的峡谷,两旁的山壁高耸而又陡峭,最狭窄处抬头看去,只能看见『一线天』这般的奇景。李光弼看向四周,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是强烈,最后索性令军队停下了行进。副将褚良山见李光弼迟迟不下军令,刚想行过去谏言,却听见山崖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数十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被人从高处推落下来,携着万钧之势向山下冲来。李光弼一声大吼:“后军变前军,维持阵型,退向隘口!”话音刚落,滚落最快的巨石,已经冲向了唐军的阵型。巨石与盾牌、铠甲撞击发出刺耳的巨响,盾面和甲片四处横飞,被巨石正面冲击的几名唐军,口吐鲜血,直接被撞飞了出去,眼见就是不活了。但是,训练有素的唐卒们,临危不乱,很快就将阵型的空缺给补了上去。就在此时,密集的箭雨也从山顶射落下来。看书溂由于唐军采用圆阵,骑兵又落在后厢,所以箭矢所造成的威胁,并不是很大。骑兵先行撤离,圆阵中即便有唐卒不幸中箭,也能勉强跟上大部,一起将隘口退去。山坡上,早已埋伏多时的吐蕃军队,扯去了草木等伪装,并立起了三都的旗帜。一位样貌俊逸、身穿狐皮绒袄的吐蕃年轻贵族,拍落身上的尘土,看向撤退中的唐军,若有所思。他身旁的奴卫们,纷纷跪在地上,大声贺道:“主人大胜,唐军溃了!”那年轻贵族看了看周遭的奴卫和兵士,好笑的说道:“费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好不容易等来一只唐军,才毙敌不足百人,这叫大胜?”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有一个头脑比较灵光的奴卫,凑上前说道:“开战前,主人提议要在蒙赤隘口设伏,大臣和东本们纷纷嘲笑多此一举。今日主人击退唐军,噶尔·桑赤若的威名必定会传遍吐蕃!”桑赤若听得此言,脸上并没有什么愉悦之色,看着唐军消失的方向,先是叹了一声:“那只猎物,假如再朝前走上五十米,大事便成了。”接着,桑赤若用手抚着下巴,疑惑说道:“那只唐军训练有素,又战力不俗,但攻下隘口营寨之后,却没有急着通过峡谷,反而结成圆阵,又将骑军置于后厢,难不成我设伏的计策中,露出了什么破绽?”另一边,三千偏军中的伍克第,在吐蕃人的攻势之下,趁着大军撤退的空档,故意落在后面。本来想乘机逃跑的伍克第,在途中遇见一名重伤掉队的唐卒,于心不忍之下,又背着后者回到了军中。刚一回到隘口处的营寨,伍克第就瞧见副将褚良山,正在向李光弼请战。褚良山:“将军,某刚刚看了,敌军位于山麓之中,倘若遣一营战兵,从东坡绕行上去,可解伏兵之困。”李光弼看向褚良山:“敌人既然在峡谷中设伏,那么通往山麓的小道,又怎会不设防?”褚良山一时语顿。李光弼又道:“距离隘口被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算算时间,吐蕃三都大营现在应该也得知了消息,援兵赶来这里,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你有把握能拿下峡谷里的伏兵吗?”褚良山沉默。李光弼看向四周,对褚良山说道:“先救治伤兵。”后者无奈,只能点头。过了一会儿,有派去北边的斥候,返回营中,向李光弼报道:“从蒙赤峡谷至三都方向,有狼烟升起,西北方向有吐蕃骑兵的踪迹。”李光弼闻言,叹道:“此处不能留了。”褚良山闻言大急:“将军,我部立下过军令状,倘若三日之后不至石堡城,所有人按军法当斩!”李光弼面色凝重,走到士卒中间,开口说道:“石堡城之战死伤无数,久无寸功,光弼本想领一偏军,突袭蒙赤,夺得首功。未料到吐蕃军早有准备,在峡谷中设伏,险些累得儿郎们身死其中,此乃光弼之罪。”..褚良山听了,站起来说道:“李将军,褚某是个粗鄙之人,但也知道好歹之说。石堡城之战,不过打了才半个月,战死者、失踪者几乎近万。五十人队走那攻城小道,活着回来的人,往往单手可数。倘若非要让褚某去选,比起那条巴掌宽度的求死之径,某倒是更想与敌人真刀真枪的搏上一回,哪怕就是死了,也不枉唐卒二字!”此言一出,偏军将士们,纷纷大声应和。李光弼用力拍了拍褚良山的肩膀,又看向周遭的唐卒,感慨说道:“一来,此番奔袭蒙赤,乃是光弼的主意,与诸位无干,种种后果,当某一人承担;二来,石堡城一役,死难者众,他日倘若大唐有难,却是再难寻得精锐御敌。”褚良山听到这里,不解的问道:“李将军想说什么?”李光弼:“按照军令状,未至石堡城者当斩,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个了断,光弼打算独自返回中军,只说是偏军中了吐蕃军的埋伏,全军覆没……至于在场的各位,留着这有用之身,将来图报大唐吧。”褚良山听了一愣,接着惊到站不住脚,口中喊道:“李将军是要吾等丢下主帅,成为逃兵?!”李光弼没有理会褚良山的质问,对兵卒们说道:“倘若再进峡谷,敌众我寡,身陷重围,必定无法寻得活路;倘若就此返回中军,等待你们的,只有军法处置。向前向后,都是死路一条……如今,李某愿以孑然一身,为各位挣得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有人愿意承下这份情,就站出来吧。”唐卒们面面相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唐军中的精锐,丢弃主帅成为逃兵这件事情,根本无人想过。过了好久,就在李光弼想要再劝的时候,终于有一人慢慢站了出来,此人正是伍克第。褚良山瞧见这一幕,顿时大怒,提起武器就想上前杀了伍克第。李光弼拦住褚良山,只是示意他再等等。又过了好一会儿,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唐卒,低着头站出来,走到了一侧。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唐卒,离开原本的位置,站到了一起。最后,居然有一大半的唐卒,不愿赴死,却是想要求得一条活路。褚良山见状,长叹一声,手中的兵器,也滑落到了地上。李光弼来到褚良山的身边,轻声说道:“儿郎们并没有错,你莫要多加怪罪。”褚良山看着李光弼,悲声说道:“褚某陪李将军回中军!就算是被斩了,黄泉路上总要有个伴!”李光弼拍了拍褚良山的胳膊:“你不能跟着我回去,你要带着这些人,平平安安的走出这片战场。”褚良山不愿,只是摇头。李光弼盯着褚良山,沉声道:“就当是李某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褚良山闻言,犹豫良久,最终垂首不语。李光弼伸出双臂,抱住褚良山,用力拍着后者的脊背,低声说道:“从这里一直向北走,浩奎水之北,大雪山之南,靠近凉州之地,有一处金家的商行,那里的话事人与某有旧,可去相投。”褚良山身体颤抖,泣不成声。最终,二千五百余名唐军士卒,在褚良山的带领下,离开了河湟,向着北方长途跋涉。另有两百余名不愿离开的将士,在李光弼苦劝无果之后,随后者一起返回了中军。而此时,石堡城之战,这场持续了不足一个月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哥舒翰在发往朝廷的军报中,这样写道:『牧兵十万攻伐石堡城,拔之,死者大半』。由于战死者的尸体,大多都无处可寻,再加上军报向来就有夸大之嫌,所以,石堡城之战的战死者,无人能够说得清楚。朝廷也是按照军报,将石堡城的战损,定在了六万之数。当然,这『六万』之中,就有李光弼领着的三千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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