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前,狄进抬起头,对着他亲切一笑:“谢推官来了,坐吧!”
庞籍则抬了抬眼,又很快垂下头去,细细翻看手上的文书。
谢松不以为意,这位庞判官在开封府衙也是老人了,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此前大家也暗暗看好戏,指望着这位暴脾气跟那最年轻的大府斗上一斗,没想到现在居然老老实实地坐在桌边,倒是判官陈执中和另一位推官叶及之,不见了踪影。
谢松快步走去,坐了下来,发现桌案摊开的,是开封府衙的各种案卷,不仅是京师,还有京畿各县。
他拿起后,发现这些案件多涉及到伦理纠纷,其中妻嫌夫痴傻欲和离、子与继母争业、堂兄弟之间争夺家产的都有。
而特意整理的部分,是每起案件的判词和《刑统》里面应该实施的处决。
谢松大致看了几份后,眉头上扬,惊讶地道:“各地案情的判决,与《刑统》里……很不一致啊!”
庞籍抬起头,冷冷地道:“狄大府昨日有一句话说得好,法理不外乎人情,司法官员当务实际,而非一味根据死板的条文来判决,尤其还是前唐的条文!”
谢松觉得最后那句才是关键,干笑一声:“是!庞判官所言甚是!”
狄进则道:“因循守旧确不可取,然律法渐渐沦为一纸空文,也是不该!我和庞判官经过初步的商议,有了个想法,可以推出一部《宋明道详定判例》。”
“所谓判例,就是某一判决中的律法规则,不仅适用于该案,还适用于以后各州府衙所管辖的案件,只要案件的基本事实相同或相似,就必须以判例所定规则处理。”
“谢推官以为如何啊?”
“《宋明道详定判例》……《宋明道详定判例》……好!真好啊!”
谢松喃喃重复了几遍,马上意识到此书的地位,心头顿时火热起来,躬身行礼:“下官一定尽力!”
别说他了,就连庞籍都再度为之侧目。
庞籍可还记得,当年这位著书《洗冤集录》,就为了天下刑侦出了一份大力,不说彻底根除各州县的冤案错案,也让各地的案件侦破率大大提高。
而《洗冤集录》主要针对的是刑事凶案,可更多的案子还是家长里短的争执,尤其是那些最难理清头绪的亲人纷争,现在这部《宋明道详定判例》,则恰好补全了民事上的纷纷扰扰。
平心而论,看到对方年轻得过分的面容,庞籍都难免有些嫉妒,可此时此刻倒是真的服气了。
此等天纵之才,为国为民,确应身居高位!
然而当申时的鼓声从外面传来时,狄进即刻放下笔,站起身来,左右看看:“两位不走么?”
庞籍和谢松齐齐摇头,有些怔仲:“大府这就要放衙了?”
“放衙的时辰到了啊,我便告辞了!”
狄进潇洒一笑,拱了拱手,朝外走去。
我当年在馆阁从来不加班,现在权知开封府了反倒加班,那岂不是白当四入头的高官了么?
庞籍皱了皱眉头,但想了想,对方是主官,也没什么不对,重新低下头去。
谢松更是再度露出亢奋之色,埋首案牍。
名留青史的机会,就在眼前,岂能错失!
今日干到戌时,不到戌时,绝不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