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洪中贯抿了一口茶,声音有些发飘,就像佛堂里回荡的梵音,似乎很远,却又在耳边响起。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止我们和明社,还有很多人不想看到杨妃诞下皇子。一介商贾,不好好做生意,也敢在这种大事上掺和。有钱就敢如此狂妄,难道不知道他的钱哪里来的?”
听了老师的话,黄彦章心中一凛,连忙答道。
“学生知道了,回去后叫范大友跑一趟。他是自己人,又跟益之相熟。”
“嗯,”洪中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两淮盐运使许奉贤的奏章你看了吗?”
“回老师的话,送到内廷的复件还是学生亲自誊抄的。”
洪中贯含着笑,没有出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老师,许大人改革盐政的条陈,学生似乎在别处听说过。”
“哈哈,没错。许奉贤这封震惊朝野的整饬两淮盐政的折子,表面是他们石鼓学派的主张,实际上装的却是王门明社讨论已久的定略。”
黄彦章大吃一惊,“老师,你是说石鼓学派跟王门...”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我们公安一派,跟尚公的杏城一门合流;南城学派改名同德会,与明社和覃北斗的秦岭一派左右结盟。石鼓学派在郑阁老致仕后,也在励志求变。”
“老师,我听说许奉贤的舅舅,就是豫章藩台于大人?”
“没错,沈首辅的高徒于广道就是许遇仙的舅舅,还是他的开蒙老师。石鼓学派在前陈朝鼎盛一时,出过五位状元,六位宰辅相公。前盛朝日渐没落,不复盛况。后来于广道带着石鼓学派,暂时依附在沈门翼下。”
“老师,石鼓学派与明社结盟,沈首辅知晓吗?”
“肯定知晓。这只老狐狸,早早地开始谋划退路了。我还听人说,东海商会与闽海商会要合流了。”
“老师,这可是大事啊。”
“是大事。我朝海贸,东海商会占四成,越秀西关商会占三成,闽海商会占两成,其余合占一成。东海与闽海合流,子明,你说谁最着急?”
“回老师的话,肯定是岭南的西关商会。东海商会和闽海商会合流,我朝海面上,几乎无敌手了。下一步肯定是挤压抢夺西关商会的生意。”
黄彦章想了想,忍不住问道,“老师,这里面是岑益之弄的手脚?”
“没有闽海商会源源不断的银子,石鼓书院能养得起那么多名士?能送那么多才俊去应试?而东海商会,我们现在都明了,背后连着明社。”
洪中贯看着虚处,目光深邃,仿佛看到远在东南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没有天大的好处,两家坐不到一起来。看这做事风格,应该有岑益之的手尾。”
黄彦章低下头,过了一会缓缓说道:“难怪今早御前会议上,博翰公请求派监军御史下去,皇上还是允了。”
洪中贯赞许地点点头,不过他有些不以为然,“这是帝王驭臣之道。只是清流词臣们要落空,派监军御史又如何,真以为能拿捏得住岑益之?”
看着弟子不解的神情,洪中贯轻声提醒道:“子明,你觉得岑益之平定两淮盐事漕运,朝廷以何为犒赏?”
黄彦章一个激灵,是啊,岑国璋二十多岁已经是三品大员,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也要压一压,否则真的赏无可赏了。
这种情况下,岑国璋会怕那些专门打他小报告的监军御史?
“老师,岑益之这叫无欲则刚啊!”
洪中贯笑得十分开心,一脸的孺子可教的欣慰。
范大友赶到淮安府清江浦时,已经是冬十一月。北边席卷而来的寒风,就跟剔骨刀一样,无孔不入,死命地剔刮着你的血肉,直至骨髓。
范大友先去最大的客栈,运来客栈住下。洗漱一番,趁着天色尚早,带着随从赶到了清江浦有名的如意酒楼,一边用餐,一边探听消息。
果真,没一会,他想知道的消息从隔壁桌子上飘起,向耳朵里钻来。
“昱明公去高家堰巡视去了?”
“没错。昱明公上任不过三个月,先从砀山沿着黄河一路下来,现在又去了高家堰,来回地实地勘察。听说想巴结他的官吏大户们,天天住在清江浦,脖子都盼长了。嘻嘻!”
“昱明公和岑大人师徒俩,真的没话说,那是真心要办实事的。撂下那么多权贵大户,只管去到处勘察实情,这样的官,你们见过几个?”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
“呵呵,说不定是故意做样子呢?这年头,不喜欢银子的人真没见过,倒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有不少!”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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