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对了,听说岑大人回故里来了?”老汉又问道。
工匠头打量了一下老汉。只见他额头宽阔,双目有神。但是脸色黝黑,满是皱纹,就跟山上的老杉树一般。
取下草帽的头上,可以看到杂乱的白发一片又一片,就跟冬天下雪时山上的枯草窝子。
“你也是来找岑大人来攀交情的?”工匠头猜疑地问道。
“老哥,为何这么说?”
“自从岑大人发迹后,好多人来攀交情。平日里跟岑家老死不相往来的亲友们全来了。还有些说是岑大人父亲,岑太爷的故旧好友。嘿,这些人还真会说,岑太爷都仙逝好几年,说是他的旧友,老太爷也没法说不是啊”
老汉笑了,“我不是岑太爷的旧故好友,也不是来攀交情的。我是来感谢岑大人的。”
工匠头眼睛里还闪着狐疑猜忌的眼神,不过比刚才强多了。
“老倌,你是哪里的?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是豫章饶安人,这回是从松江赶过来的。”
“哦,豫章的,那就对了。岑大人在豫章做官,确实办了不少好事,那边好多人都叫他岑青天。”
这时一位工匠凑过头来说:“我们岑大人,怕真的在南岳菩萨门下当差啊,审起案子一审一个准。听我在县衙做书办的侄子说,岑大人署理荆楚臬台,五天一口气办了十三件冤案,其中有三件大案。”
老汉一听来了兴趣,“老哥,还有这样的事情啊。”
“可不是吗。那三件大案,件件涉及命案。其中有一件就发生在我们隔壁湘坛县。都是凶犯家人给臬台衙门塞了银子,原本该秋后问斩偿命的,妙笔生花,捏了个理由,全部改成打板子。”
“真是目无王法啊!看来昱明公罢了那个赵臬台的官,还是对的。”
工匠们热闹地议论起来。宜山县就在潭州城旁边,很多亲戚在城里谋生活,也有不少在各衙门干活,消息灵通得很。
“听说主谋是赵臬台手下的钱师爷。听我堂客娘家的表外甥说,岑大人抓住那钱师爷,搜出的银子有好几万两,码在那里跟座银山一样。”
“老五,人家用银票,那么多银子,谁藏在家里,还不得叫人偷了去。”
“我知道银票,”老五直着脖子,青筋必现地争辩道,“可有些人就是喜欢看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
“嘿嘿,老五,我看是你爱看白花花的银子吧。”
“这么喜欢银子,赶紧把你家的几个伢子送去读书。岑大人掏钱办了个学堂,不要钱,还包中饭。赶紧送去,学好了有出息,你就能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了。”
工匠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老汉和年轻人在旁边听了一会,看到天上有乌云慢慢地飘了过来,生怕下雨,连忙起身告辞,继续赶路。
“老师,你为何如此看好岑益之?”走在路上,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斯盛啊,”老汉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年轻时,饱读经书,一腔抱负,恨不得荡尽天下污垢。我三次去京城赴春闱,一次是从江夏沿汉江北上,经襄阳、南阳、开封、安阳等地入京;又一次是从舒州经庐州、寿州、陈曹等地入京;最后一次是东下江宁,沿运河北上。”
“一路上目睹了众多民间疾苦。”说到这里,老汉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那些人间悲剧都一一铭刻在上面。
“有一回在德州集市,看到一位母亲,把自己和三位女儿插草待卖,为的就是给亡夫下葬,以及养活唯一的独子...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说到这里,老汉黯然更咽。
过了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给那户人家留下了几两银子,不知道能让她们活多久。那时我囊中羞涩,连一人一家都救不活,何况救天下。”
“那一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整宿未能入睡。当我身心皆疲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闯入我的脑海里,从汉武独尊儒家后,历朝历代一直行得圣贤之学。可是上千年了,太平战乱,还是轮回不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那时,我对所谓的圣贤之学,产生了怀疑,也陷入到深深的疑惑和自责中。圣贤之学如果真得有效,为何历朝历代跳脱不了这个轮回,为何黎民百姓在一次次轮回中痛苦挣扎?后来在京城,我机缘巧合看到了前朝次辅子先公的两本著作,顿时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户。”
“我冥思苦想了一个多月,连春闱都没有心思,胡乱交了卷子。终于在有一天,我悟到了。这所谓的圣贤之学,只是天子之学,非天下人之学。”
老汉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脸上,满是历经无数暴风骤雨后,屹立不动的宁静。
在远处的天边,一个闷雷撕裂了整个天空,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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