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简登时两眼发直,一时竟连地上的尸首也忘了,满心满眼只剩下了短松。
这枪他见过。
二姑父离京之前,曾偷偷带他去梅氏秘库挑枪,彼时他听二姑父说过,这短枪比长枪难打造,拢共也只搞出几支,全都被皇帝陛下给拿去了。
这怎么又多出来一把?
萧简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
萧戎见状,唇角微微一勾。
傻小子虽莽了些,性子倒是阔达,这是好事。
性达,则天地宽。只消以后再多见见血,历练一番,自会有一番造化,倒是不用他这个当爹的多操心了。
在自家傻儿子羡慕的视线中,萧戎毫不留情地重新将短枪别回后腰,咳嗽了一声,问钱旺:“都抓到了?”
“回世子爷,一个没跑,都在这儿了。”钱旺利落地回道。
萧戎俊面微寒,沉吟片刻,吩咐道:“带上一半儿人手再细搜一遍,以防有漏网之鱼。”
顿了顿,又指了指那十来个俘虏:“挑断手筋脚筋,看押起来。”
那十余人听了,登时一个个面如死灰,浑身筛糠似地抖着,却也无一人敢于开口求饶。
国公府素以军规治家,尤其是此等非常时刻,能够留个四肢俱全,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钱旺很快领命而去,园中人手也去了一多半。
萧戎抬头环视四周,被火把映红的脸上,现出几许怅然。
国公府此番可谓做足了准备,原想打一场硬仗,如今看来,这是杀鸡用牛刀了。
念及此,他不由又想起了徐玠麾下那些泰西人练出的新军,那枪阵之利、炮队之坚、兵卒之勇,皆为他平生仅见。
他不由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此军临世,则“单人独骑取上将人头”之勇将,再不得出矣。
此武将之幸乎?
不幸乎?
一时间,萧戎竟想得有些出神。
“轰隆隆——”
震天的炮声陡然响起,亦将他自沉思中惊醒。
他转首望向声音的来处。
西边的天空微微泛着红光,映出高大的城阙,疾风卷起倾天大雪。
“轰隆隆——”
炮声震得地面颤抖,半个天幕都被火炮照亮,那皇城的双阙也变得愈加清晰。
园中众人尽皆色变,有几个新兵下意识便紧兵器,喉头上下吞咽着。
这等声威,如天地震怒,没上过战场的人,自是为之胆寒
好在,炮声响过三轮之后,就变得零星起来,喊杀声与枪声隐约传来,天边红光则变得淡了。
萧戎轻轻吐纳了一息。
今夜的玉京城,不知会有多少达官显贵走向末路,而他们空出的位置,又不知会由哪些新贵填满?
京城的天,又要变了。
萧戎慢慢抬头,看向夜空,面上有着一闪而逝的落寞。
这一切,皆于他国公府无关了。
“大哥。”萧戍踱了过来,低低唤了一声。
萧戎没说话,只将视线转向了他。
萧戍迟疑了片刻,启唇道:“刚才那第一声炮响……”
他没再往下说,只定定地看着萧戎。
萧戎仍旧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萧戍露出了然的神色,道:“果然是王府。”
萧戎“唔”了一声,眉头攒着,隐有忧色。
徐玠一早便安排得周全,他自是知晓的。
只是,王府的人手远不及国公府充足,即便有新军相助,那新军主力却是重点布防皇城并其他要处,王府眼下情形如何,委实难料。
“大哥,咱们要不要派些人手?”萧戍似与他想到了一处,此时便低声问道。
别人他不担心,就担心红药。
这丫头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萧戎闻言,摇头叹道:“不成的。咱们的动静不能太大。”
这回答实则亦在萧戍料中,他“啧”了一声,哂笑道:“得了,当我没说。”
萧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明白就好。”
火光摇动,他的笑容亦有些变形。
国公府的确不宜插手。
若只是在府里搞些动作,倒也无妨。毕竟是自保么。但是,涉及别府——尤其是皇族——国公府就要分外留神了。
乱臣贼子、弑君叛国,哪一样不是天子逆鳞?
雷霆震怒之下,只怕眼下的建昭帝看谁都像逆贼。
这种时候,国公府躲还来不及,更遑论往前凑了。
此外,徐玠也再三道“王府自有安排”,若贸然行事,只怕坏了他的布局。
“无事的。”萧戎再度拍了拍萧戍的肩膀,似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个儿:“咱家姑爷能为极大,王府定然无恙,二弟放心便是。”
语罢,转首望向西侧,语声变得悠远起来:
“你我如今能做的,唯有一个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