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娘掉了泪,他也还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样子坐在那,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一点。
张小碗搂了搂怀里的张小弟,又拿过碗喂了他喝了口热水,随即把碗给了张小宝。
张小宝对着他大姐憨厚一笑,接过水碗把温水一口喝了下去。
张小碗收回碗,放到土桌上,终于开了口,“我想趁着天气去,去大深山里一趟。”
她话刚落音,刘三娘猛地抬头,失声道,“什……”
那个“么”字她没说出口,红色带着泪意的眼睛失了魂一般盯着张小碗。
张小碗不等她说话,她紧了紧怀里的间张小弟,就当给自己壮了胆,搂了点依靠一样,她抿了抿嘴看着刘三娘轻声地说,“就让我去吧,不去,娃儿可能生不下来,生下来了,还得养活,总得再找点生路。”
“不能去,你二弟三弟不活得好好的。”
“咱们家现在的光景……”张小碗苦笑,她也疑惑过张小宝张小弟在这么差的环境里是怎么养活的,但前阵子从洪婶儿那里套过话的她已经知道这是刘三娘在两个小弟出生后,把她带过来的几身好点的衣服,两支像样的钗子,还有家里一些能卖的都卖了才换了点精米熬糊糊过来的。
刘三娘身上生张小宝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奶水了。
现在,刘三娘头上戴的是木棍,家里还值一点钱的怕是那根针,还有见不得人的蘑菇和木耳。
总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跟着喝蘑菇汤吧?
“什么光景?”刘三娘却激动了起来,“咱们家现在有吃的,等过了时日打了稻谷,这个冬天就过去了,到时候娃儿下来也有吃的。”
她激动得咳嗽了起来,呛得脸都红了。
“我得去,”张小碗不忍再看她的脸,她只能盯着土桌一动不动,“我知道那山里多少有点吃的,我不比以前,我现在灵活多了,我病了一次,菩萨娘娘在梦里告诉过我那里有吃的,那里还有肉,我要去拿回来给小宝小弟吃。”
她就不信了,没多少人去过的深山,那里会找不到能吃的东西。
“不许去。”刘三娘厉声喝掉,眼泪却掉了出来,“我们家有吃的。”
她手指往角落里藏着的蘑菇木耳大力指去。
“让我去吧……”张小碗撇过脸,不去看她。
两个孩子被刘三娘的厉声吓着,都骇住了不敢动,张阿福在一旁低着头还是沉默不语,坐在火边的一家人,个个身上都有形无形地被浸染上了凄凉。
一家人刚就着火光吃了饭,喝几口热水就要歇了,哪想……
张小碗本来以为自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比这个有了三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的刘三娘小不了多少,而且她自小就心性坚强,不是那么爱哭的人,可是,她话一出口,却还是有点情不自禁的哽咽,“让我去吧,总得去才成,家里真的什么都没有,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是不吃够肉是生不出娃,小宝小弟比村子里的娃谁都瘦,娘,咱们家总得有个人出去寻条活路的,让我去吧,有菩萨保佑着,我过几天就回来。”
张小碗说着托词,其实她也是惶恐的,她信这世上有因果循环,信命运对人总有些人无力违抗的安排,可她更信这世上慈悲的菩萨一定是少见的,要不受苦受难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
所以她不得不拿着这具九岁的身体去拼一拼,不争气,迟早没活路。
“菩萨,菩萨……”刘三娘的嘴都是哆嗦的,“菩萨让你再回家来不是让你再死一次的,你不许去,咱们家的粮够吃的。”
她坚持已见,张小碗见她身体抖得太是可怜,已经不想跟她再说辩下去,于是闭了嘴,拉过一边害怕的张小宝,把两个弟弟紧紧抱在了怀里,头埋在了他们的肩膀间,无声的流着眼泪。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去,她有着近三十岁的心性,也能接受这个一穷二白到彻底的家境,可是,穷到如此绝望,逼得她去面对这个朝代所有她未知的从没经历过的苦难,甚至马上就要以这具孱弱的身体去面对山里连知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危险,她心里也已经苦得不成行了。
但凡还能想出点办法,她也就不用这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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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张小碗小心地起来,拿了一个小陶罐抓了些蘑菇进去,然后放到背篓里,又摸了摸身上带好的打火石,安了下心,背起了背篓,小心地开了门,就着白天的记忆,沿着路往前走。
走了一段,确定没被发现,她就撒开了腿往前跑,好一会才停下脚步,真正松了口气。
这时候跑远了的她不知道,刘三娘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无声地哭倒在了茅草屋的门前,而她身后的张阿福只能托附住她的上半身,陪着她一起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