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总,我不是三岁小孩,您别糊弄我,我太知道你所谓的那些‘补偿’是什么玩意儿。那是对那些依靠金牌数目作为为官政绩的省体育局官员们的补偿!他们可以拿着运动员用委屈求全换来的这些东西,向上级向地方媒体炫耀他们英明神武领导有方地培养出了多少世界冠军奥运冠军!
“这样的补偿对运动员有任何意义吗?就好比一个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就快要生产的孕妇,你把人家肚子里的小孩剖出来抱走,转手给别人了,然后说咱给你发个‘英雄母亲’的牌子作补偿吧?我们他妈的需要这些‘补偿’吗!!!”
萧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尖锐和不依不饶。
这几年已经习惯把自己掩饰包装得就是一个二十岁孩子,没心没肺,自得其乐,搞搞生活,谈谈恋爱,活得还挺滋润,挺美。可是面对眼前这个人,对血缘关系的后知后觉,再到猛醒惊怒,无形中给他罩上了一身带着戾气的防御铠甲。一旦剥掉了那一层伪善的兔子皮,他发现自己毕竟还留了一嘴虎牙犬齿。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滑过,像抓不住的只言片语随风消逝,最终过滤下来的残渣却是最浓墨重彩的人生片段,成为镶嵌在漫长时光中的深刻印迹,无法磨灭或是抛弃。
“钟总,冰冰如果就这么废了,他以后怎么办,出了国家队这道大门,还有谁管他?没念过大学,没有世界冠军头衔,每年退役等待安置的运动员那么那么多,省里各个体育机关就那么几个坑,早就被那些有钱有名气有关系有冠军荣誉的人口填满了!咱领导会给他介绍工作是吧?体操队跳水队淘汰掉的那些倒霉蛋,是去省杂技团里踩高跷、钻火圈、吊到半空翻跟头,就跟动物园租借来的那几只熊是同一个工种!咱打羽毛球的,这项手艺能干啥?钟总,我知道我能干什么——像三陪小姐似的到俱乐部里陪那些有钱老板打球混几个赏钱!”
萧羽越说越激动,眼泪漾了出来。已经作别的过去与身边一个个鲜活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在心头拧出尖锐的疼痛。
那瞬间他陷入恍惚,整个头颅浸到极深的水中,四周是白花花的一片,耳畔只剩下哗哗的水流。他被洪流吸卷着堕向深渊,从那一辈子极其落魄失败的人生漂向这样一段未知。
钟全海整条肩膀都在发抖,霍然从床边站了起来,一张脸狰狞出被亲近的人从背后插一刀的愤怒和暴躁。
陷入争执的两个人,赤红色扭曲纠结的表情如此相像,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两张脸,带着同样崩裂起伏的情绪。所不同的是,此时一个站在此岸,一个站在彼岸,中间横着一条深邃的鸿沟,无法弥合,看不见道路尽头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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