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的外衫裹着方鹏举的身体,外衫很旧但洗得很干净。
对他的脚程来说,从城东走到城西并不算远,去方家大宅的路也很熟悉。但凌河走得很慢,脚步很重。
他舍不得。
他年龄最大,他应该照顾好四个义弟,但是他没有做到。
他还记得在绿柳河畔五人结义的那一幕,记得兄弟五人每一个的灿烂笑容。
绿柳河是清河的支流,绕着牛头山而过,河里的水很清澈。可以映照年轻的脸,和年轻的心。那一年他们仗剑走马,那一年他们举杯共话,数不清的时候切磋武艺,无数个夜晚秉烛相谈。
他们约定好一起升入内院,一起御剑青冥,一起超凡入圣。那些记忆,那些……约定。
凌河从未想过,那样意气相投、情深义重的五个人,竟会有兄弟反目,生死相向的一天。
这怎么可能呢?
他想。
他想不明白,但他抱着方鹏举冰冷的尸体,终于走到了方府门前。
“干什么的?”门房拦住他问道。
方宅的府邸很高,高高在上的高。
“哦。”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微微低头表示问好,“方鹏举过世了,我送他的尸首回来,给贵府安葬。”
若是无人收殓,尸体就会被官府拉到乱葬岗统一处理。那是左道妖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死后也很难安宁。
但这话凌河以为不必说,他不是个喜欢表功的人,也不以为这是什么功劳。
门房脸色一变,砰地关紧了大门。声音从门后传来:“你带走吧!老爷说不许他进门!”
“小哥。”凌河诚恳说道:“烦请再跟你家主人通禀一声,鹏举再怎么说,也是方家血脉。他们或者只是一时气话,不会不管的。”
门房似是迟疑了一下,“我再去问问……你别趁机闯进来啊!”
“小哥请放心。”
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定定站在方府门前,听着那脚步匆匆地远了。
他低头对着方鹏举早已冰冷的脸说:“鹏举,你看你做的什么混账事情?死了都不会再有人记你的好了,神憎鬼厌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房的声音才再次在门后响起。
“老爷说。”他酝酿了一下,复述方宅主人的语气道:“死都死了,还抬回来做什么?”
凌河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方家是体面的人家,应该给鹏举一个体面。”
“老爷说了,方鹏举的死因他老人家已经清楚。这种不仁不义的人,不是方家的种!”
“可他,就是方家的种啊。”凌河说。
“你走吧!”门房从门缝里扔出一把刀币,“再纠缠我们就报官了!”
那些刀币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很是吸引人的眼球。若是用于简单安葬一具尸体,便也绰绰有余了。多的钱,便是小费。
这就是方家的态度。
凌河沉默了。
他不再试图说些什么。
他很穷,从小就穷。他很缺钱,他唯一完好的外衫裹在方鹏举的尸体上,他的中衣打了很多补丁。他站在富丽堂皇的方府门前,像一个吃了闭门羹的穷亲戚。
他抱着方鹏举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些刀币一眼。
这就是凌河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