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只略过了虚钥的事情。
在讲述的过程中,除了眸中一闪而逝、喷薄欲发的愤怒,董阿始终保持沉默。
姜望当然知道这愤怒源自哪里。
枫林城郊野,还真观外,这是庄国国土!而来自秦楚的强大修者,在此悍然交战,毫无顾忌。整个枫林城甚至清河郡,也没有人敢于干涉这场战斗。于庄国修者而言,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耻辱。
董阿之所以压抑这种愤怒,无非是不想裸露庄国孱弱的事实,避免影响弟子修行的信心。
他应该是一位好院长。
姜望在心里默默观察着这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主导他修行之路的中阶强者——在今天之前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一边观察总结一边叙述完了早已打好腹稿的经历。
“你的开脉丹来历清楚,我调阅过你在外门时的历次任务履历,有分寸,也有决断,算是难得。”
董阿淡淡地扫了姜望一眼,才道:“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姜望心弦顿松,心知这关已经过去。并且他已经得到了枫林道院院长的承认,直接选入内院。
他两拇指交叉,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负阴抱阳握拳举至胸前,微微颔首,礼道:“谢恩师。”
儒门讲求天地君亲师,而对道门而言,师更在君亲之前,因为师者传道,是阐述大道之人。
于所有的枫林道院内院弟子来说,董阿便是他们的恩师。
董阿双眸微闭,不再多说,“去吧。”
……
从院长打坐静室出来,与一直守在外面的凌河、赵汝成并肩而行。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低沉。
姜望归来,方鹏举却死去了,所谓“枫林五侠”仍是名存实亡。
杜野虎既然没有出现在这里,那就一定是躲在哪个犄角喝酒去了。这些人里,他看起来最大大咧咧,但遇到这种事情,他大概也是最无法面对。无论骂得多狠心里多恨,也无法抹去曾视方鹏举如亲兄弟的事实。
作为老大哥,凌河最先打破沉默:“你们先回舍里,我还得把鹏举的尸体送回方府。”
枫林道院外门弟子是六人一舍,枫林五侠因为意气相投,索性便搬到了同一舍里。其他人也进不了这个圈子,所以他们一直是五人住一舍。
姜望没有说话。
凌河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方鹏举有多少不是,他也不可能不管他的尸体。
“还在恨老四吗?”凌河问。
“不要再老四老四的叫了。”赵汝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厌弃,“我耻于谈论这种谋害兄弟、卑鄙歹毒的人。”
相较年龄,凌河的面容过于老成了些,大概这也是他更容易得到信重的原因。在五人中,他一直处于老大哥的角色,对几个弟弟多有照顾。
也因其稳重成熟的一面,让人常常忽视了,他其实也才十九岁,只比姜望大两岁,比赵汝成大三岁罢了。
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看着凌河,姜望摇了摇头,出声道:“恨他犯不上。我只恨自己愚蠢,恨自己错信罢了。”
尽管他表现得如此平静,凌河还是听出了那一丝无法释怀的怨气。他足能够理解。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光亮的事情之一。信任不是错,姜望。”凌河这样说道:“错的是那个辜负你信任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殷殷的眼神又这样告诉姜望:
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没有错,更不掺假。错的、假的,只是那个背弃这一切的人。只是方鹏举。
所以他才要把方鹏举的尸体送回去,让他不至于死后没有着落。这并非是出于对方鹏举的认可或者同情,而仅仅是,对几人之间曾经拥有、以后也不应当改变的、兄弟之情的尊重,和维护。
这就是凌河。
不管暴躁如杜野虎,又或傲慢如方鹏举,都心甘情愿叫他老大哥,又岂止是因为年龄?
“你去吧。人死如灯灭,恩怨皆消。”姜望停下步子:“不过我可做不到陪你去。”
“我更做不到。”赵汝成也冷不丁道。
凌河拍了拍赵汝成的肩,又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便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