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你们觉得这件事情很危险,没有希望,当然是知道景国会在这件事情里做什么样的准备。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捕鲸的网,反而抓不住小虾米。诸位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为圣公、昭王那等衍道强者准备的杀手锏,舍得对我们使用么?”
“姬玄贞特意杀进天公城,独独放走了一个伯鲁,景国人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觉得杀一个伯鲁并不足够,想用伯鲁钓出更多的、更有分量平等国成员。”
楚江王道:“我们不是景国人的目标,不是么?”
“雇我们的人——我就直说了——平等国的目标是什么?他们是要救伯鲁的,但却先请到我们,无非是让我们放个烟雾,吸引景国人的注意力,景国人也一定能知道这一点。试问在平等国成员和我们之间,景国人会优先追杀谁呢?”
“我们跟景国之间没有仇恨,没有利益纠纷,我们只是纯粹的杀手组织。谁给钱,就为谁办事。这一点天下皆知。这一次景国和平等国博弈,我们只是路过,只是摇旗呐喊,壮壮声势,一有不对就离开,真的危险很大吗?”
“酬劳就很丰厚!”
她掰开了,揉碎了,一条条的分析。
本来毫无可能的事情,在她的分析下,仿佛真有了实现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第五任泰山王迟疑着道:“保不准景国那些准备收网的强者里,谁就心情不好呢?”
这位新来的阎罗真实身份楚江王还不知道,地狱无门纳新只看能力,别的什么都不管——只听秦广王说,似乎是个水族。
去年的治水大会之后,水族不似往常那么低调,好多水族高手都出来显示存在感,为族群争取更多的话语权,也更主动地融入这个时代。
毕竟是这样庞大的一个族群,神临强者还是很多的。很难锁定具体的身份。
楚江王道:“你出门随便逛一圈,也有可能遇到哪个强者心情不好。也有可能哪个可怜的人,遇到你心情不好。泰山王,那以后就不出门了吗?”
作为一个水族,跑出来做杀手,定然是有拼搏的理由。
这话正好戳中泰山王的心情。
他闭上嘴,不再反对。
直到楚江王说服了所有人,秦广王才放下描红的朱笔,满意地看了看咒符,面带微笑:“好了,就这样。”
忠诚的仵官王和都市王自然是不用说服的,无论秦广王布置什么任务,他们都会坚决地支持——甭管是不是真的付出行动,口头上的支持永远不会缺席。
救李卯算什么,就算尹观说要杀姬玄贞,他们也会大喊“首领英明”!
……
……
道历三九三零年,三月初五。
晨光很轻易地就撕碎了夜幕,天空没有几朵云彩。
看起来会是个好天气。
仇铁站在黄河边上,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手里握着一条准绳,平举在前,绳头便笔直地坠落,在水中飞速下探,惊退许多游鱼。
这是一件简单但繁琐的工作,不费什么神,但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长河汹涌,水位不断变化,淤泥或堆积或冲刷,河岸常有起伏。
作为景国敕封的“河官”,脚下虽已不是景国的领土,却也没谁敢拦路。
他需要算出这一年的全新的一百零八个水位点,然后挨个测量,以得出最准确的水位数据——他这边会算一遍,魏国龙虎坛东方师、龙门书院院长姚甫、黄河总管福允钦他们也会算一遍,四方相验无误,才是最后公开的数据。
根据去年治水大会的讨论结果,黄河之会仍会继续。
从水位来看,也就是这两年的时间了——距离上一届黄河之会,不会超过十三年。仍然在十年至十五年的范围内,符合过往规律。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长河并没有太大的动荡。只要黄河之会顺利地开上一届,长河龙君身死的影响,就被彻底抹平了。
仇铁看着远方,远处的天马原,抬眼就能看到,殷孝恒停尸于彼——正是彼处泥沙被冲刷,造就了此处黄河河段。
但被长河冲刷的,何止是泥沙呢?
他作为河官,还要清理天马高原上不小心泄露的黄昏神意——旧时代的残留,是新时代的剧毒,泄露一点都遗祸无穷,遭殃的是两岸百姓。
殷孝恒的死,对所有景国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他也去天马原上看过一眼,守在那里的三位真君已经离开,但那里的一切都已经凝固了。他也在想,这件事情最终会如何收场。
太阳仿佛是在天马原后面升起的,是一种橘红色的辉煌。万万里的云霞,一点点地染开。
修身养性多年的仇铁,很喜欢这景色——
永恒的黄昏之后,是永远会升起的朝阳。
他的眼睛,也被晨曦晕染,晕红染金,是代表着希望的颜色。而后骨碌碌,从眼眶中滚出来!
仇铁的道躯骤然绷紧,但又在一瞬间瘫软。
他仿佛嗅到淡淡的烟草味道,隐隐知道有人靠近了。
可仅剩的那颗完好的眼珠,只看到一只飘在水面上的拨浪鼓,随波逐流,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那是大景帝国之河官,所见最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