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巧合,造化难测啊!”
“事与愿违,天不遂人。”
长生君很少有感慨这么多的时候。
就像南斗殿也从来没有被逼迫到现在这种程度。
符昭范没有说话,他看着那尊高大神秘的星君塑像。
按照南斗殿的嫡传道统,他将循长生古路,执着地走向尽处。他的最高目的,就是成为诸天万界里真正且唯一的司命星君。把面前的这尊塑像,化为其中一个自我。
司命、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只有南斗六星君全部成就,这样的南斗殿,才能托举南极长生帝君为超脱。
六星君尊一帝君,证道永恒不灭的星帝神话。
但谁都明白,超脱只是一场幻梦。
万古以来多少风流人物?风吹雨打皆成泥!
失败的何止南斗殿,何止于南斗祖师,何止今日的南斗殿主?
自帝号被削去,长生君的道就断了。
位于远古星穹那真正的南斗六星,那种规则的具象、概念的集合,六万年来只是不断接近,而从未有真正捕捉到——在当今楚国的注视,更不可能。
原本……身下的这颗司命星辰,会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演进,逐渐成为真正司命星辰的概念核心。一代一代司命真人的传承,都是为此而努力。
这条路是可行的,可这条路太长了!
正如长生君所说,漫长生命的组成部分,就是无数的意外。
道历重启,国家体制大兴,人道洪流滚滚向前……南斗殿还在苦心求道,执着故我,一转头,山外换人间。他们都成了时代的遗民。
大楚帝国屹立南域,霸国天子卧榻之侧,根本容不得所谓的“星帝”。
在**天子的伟大宏图之前,哪怕是长生不死、永恒照耀的星帝神话,也过于单薄了些。楚天子当年手执大楚天子剑,一剑削帝号,长生君的冠冕至今不系旒珠。
凡至尊冕冠,旒数按典礼轻重和服用者的身份而有区别。
楚天子以此宣示,长生君“无礼”,亦“无份”。
这莫大的羞辱,也沉默在时光里了。
符昭范寂寞地跪坐着。
殿外的天光,到他的背脊就停止。仿佛脊锋是一柄剑,剖开这虚伪天光。
自他的道躯再往前,全都是阴影的范畴,混同于司命殿的暗翳,或许这才是真实的部分。
现世此刻是长夜,而南斗秘境里是白天。
南斗秘境已经持续了许多个白天,仿佛如此堂皇,就能肃照魑魅魍魉。
但人心鬼蜮,岂天光能照透?
这段时间南斗殿混乱得不成样子,除了最基础的前线防御,其它所有秩序,几乎全线崩溃。
维持骄傲需要六万年,崩溃体统,只需要绝境里的几十天。
但凡人类能够想象得到的丑态,都在这里发生了。
南斗殿没有良善吗?
良善也都被异化,不能异化的最先被杀死。
而总管南斗诸事的他,却只是坐视。就像他坐视龙伯机的死去。太过刺眼的天光,只能让人闭上眼睛,不能让人把一切看得更清楚。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但这没有意义的一切,还要被人作价——作价几何?
长生君的声音道:“时间快到了。”
“那封信是你安排送的吗?”符昭范问。
“顺水推舟。”长生君道。
“其间有什么手段?”符昭范问。
长生君道:“什么手段都没有意义,伍照昌不会给机会的。”
“但你还是尝试了。”
“总要尝试一下。”
符昭范轻轻地叹息一声:“是啊。总要尝试一下。”
这就是答案。
殿中一时没有声音。
符昭范又问:“天梁和天相都走了吗?”
长生君语气莫名:“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叫什么名字了。”
“那么,我的时候也到了。”符昭范拔出自己的佩剑,双手倒持,抵住心口,抬起头来,眼睛瞧着那尊永无可能实现的司命星君塑像,慢慢地归剑……入心。
当世真人没有那么容易死去,所以他是决绝地在做这件事情。他审慎地把握着力量,压制求生的本能,他的剑,灌输解道湮魂的锐意。先消道,再消力,最后消命。
血肉、骨骼、魂魄,都只是过程里的一部分。
最传统、最符合南斗正统道统,“符于昭范”的南斗殿当代司命真人,在司命殿里溘然长逝。
他的身前是司命殿的阴影,他的身后是南斗秘境的天光。他的死亡很缓慢,没有浪费一丁点力量,而这个过程,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长生君的背影在天光里,长生君的轮廓看不清。
而后殿门缓缓关闭。
关于司命殿的一切,都关在司命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