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说下去。
姜望看了看车顶,也自沉默。
“刚刚在城门口……王夷吾锋芒仍在啊。”姜无邪忽然又问道:“你怎么看你这个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这个词,在姜无邪嘴里说出来颇为奇妙。
因为他曾经是王夷吾的手下败将,在同境对决里,结结实实地输过一次。
但真要说起来,谁又能够在通天境战胜王夷吾呢?櫂
姜望道:“一时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
咚咚咚。
姜无邪敲了敲桌子,带着几分酒意的笑道:“场面话听得够多了,孤要听几句真心话。”
看在姜无邪主动帮忙平息朝野物议的份上,姜望道:“他毫无疑问拥有一颗强者之心,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情击垮。但我从来不会回头看。”
姜无邪大笑起来。
他知道这样说话的姜望,才算是与他有几分交易之外的交情。虽然也并不多。
笑罢了,姜无邪才道:“你知道孤是如何看待他的吗?”櫂
姜望道:“试听之。”
“孤断言。”姜无邪认真地道:“将来这一辈齐国骄才里,若说有谁能够在修为上追及你和冠军侯,唯王夷吾而已!”
“东街口一战,你把打遍九卒的古今通天境第一,打成了笑话。而后你又内府夺魁,星月原胜景天骄,外楼与重玄遵斗将,伐夏成就神临……在此等情况下,王夷吾若是勇猛精进,奋起直追,其实也不算什么,因为我们都知道,他的根基底蕴天资师承,什么都不缺。
“但是他偏偏在被你拉开距离之后,还能不急不躁,稳步前行,力求每一境之完美。才真叫我叹服。
“王夷吾的性格何其狂傲,当初是何等目中无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定心中贼、降贼为兵,则更是难上加难。有了这段蛰伏的时光,不难再现穿云破月时。”
这些姜望当然都懂,与王夷吾正面碰撞过的他,也从未小觑其人。但此时想了想,只是道:“殿下好像也在说自己。”
姜无弃一步神临,结为秋霜。櫂
姜无忧自开道武,证就神临。
东宫太子姜无华,亦是波澜不惊地成就了神临,保持着不上也不下的修为。
大齐帝国四位争龙的宫主里,唯独是姜无邪这个“颇类武祖”的养心宫主,还远没有金躯玉髓的影子。
他似乎并不着急。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未来的坚定自信呢?
对于姜望的试探,姜无邪只哈哈一笑,亲手掀开了车帘:“到了!”
姜望走下马车,在辚辚而远的车轮声里,仰头看宫门。櫂
巍峨宫墙诠释着齐皇室的威严,飘扬的经纬旗仿佛呼啸宇宙。
即便是今时今日的姜望,站在这座伟大皇朝的宫殿群之前,也显得如此渺小。
楼高十二重,皇城深似海啊!
“来者何人?”深邃的楼洞里,有威严的宣声。
姜望站在太乙天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朗声道:“齐武安侯姜望,求见天子!”
楼洞里的声音缓了一下才响起来:“侯爷请稍候,末将这就去禀报。”
姜望道了声“无妨”,便站定在宫门前。櫂
广场空荡,人影孤单。
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等到天色已暮,浩荡无边的天穹仿佛正垂落,身着内官服的韩令,才走出宫门外,走到了姜望面前。
巨大的宫门楼像一个吞噬一切的怪兽巨口。
姜望和韩令都在它面前岌岌可危。
在这座被阴影覆盖着的、拥有着伟大历史、吞没了不知多少故事的宫殿前,越显眼,越危险。无论是内官之首的红色内官服,还是武安侯的青衫。
“武安侯喝酒了?”韩令问。櫂
“来的路上,同九皇子喝了一杯。”姜望答。
韩令点了点头,才道:“回去吧,天子不想见你。”
这是姜望入齐以来,第一次听到这句“天子不想见你”,第一次觐见天子失败!
甚至于往常每次归齐,天子都是第一时间召见他。他想推都推不掉。
这句“不想见你”,说轻又太轻,说重又太重。
但姜望只是一拱手:“有劳韩总管代禀天子——臣姜望身为三品金瓜武士,觍受俸禄,从来未有履职。今请宿卫天子,还望准许!”
韩令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又走进了幽深的宫门楼中。只留下一句,“稍候。”櫂
大红之衣如夜鬼。
在这样的夜晚,看着他的背影,姜望想起了烛岁。
那位大齐帝国的守夜人,仅剩三尊夜游神存世,已经断绝前路,只等寿尽。不知此刻还在巡夜否?
守夜一千年,更深漏断夜何长!
又等了约莫半刻,韩令再次走出宫门,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陛下说了,宫中不缺宿卫。武安侯自由惯了,想做什么,不必先禀。”
他往前半步,小声道:“夜深了,侯爷还是回去歇着吧,不要打扰陛下了。”
姜望却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礼道:“臣遵旨!”櫂
没等韩令听明白他遵的什么旨,就直接原地转身,按剑在腰,身上青衫作青甲,霎时威武堂堂,门柱子一般地定在了那里。
韩令绕到了他面前:“武安侯这是何意啊?”
姜望目不斜视:“大齐宫城,是陛下家门。陛下允臣自主,臣即宿卫于此!韩总管,请回吧,恕姜某为天子守门,不能相送。”
韩令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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