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道理”,凭之气壮,凭之身高,凭之昂首挺胸、勇往直前。
可即便如此,也一定是熟读经典,能够明了先贤真义的人,才可以捕捉到那贯以一生的道路。
在佛,是“慈悲为怀”。在儒,是“义之所在”。
今日之修士,能成神临者万中无一,也已经是先贤开拓后的结果。
而姜望这样的人,走的是最难的路,追寻的是属于他自己的道途。
当然也读过道经,当然也背过史书,儒家经典也读过一些,兵家典籍也翻过几眼。成日里被苦觉缠磨,净礼小师弟前小师弟后地叫着,也很难对佛家经典完全没有印象。乃至于身在天下强国,有爵有名……
他当然是知道那些道路的。
当然有模糊的概念,知道怎么可以相对容易地去走。
但他还是选择自己的路。
验证自我,砥砺此心。
那条最自由……也最危险的路!
是为……【真我】。
对于道途的觉察,姜望其实很早就拥有。
他一直是一个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的人。
然而他也非常明白,这条路是有多么的不可揣度。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这是万古以来争论不休的哲思。
姜望不认为自己有洞彻人生的智慧,也绝不敢在先贤的议论上做盖棺之言。但是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里看来……
人生而神魔一体,善恶皆具。
人有发乎本性的悲悯,人也有生命本欲的索求。
他绝不强求别人如何,不会视自己的道路为唯一真理。
但是他认为自己倘若要追求本性真我的力量,就一定要为自己铸就囚魔之牢笼。
人本能地向往阳光、干净、美好。
可那些幽暗、放纵、堕落,是不是也是本能?
有生之灵,生而兼具神魔两性。
一念为善,一念为恶。
见人饥寒,心生悲悯,欲为披衣,欲舍饭食,当然是真我。
怒发冲冠欲拔剑,饥欲食,寒欲衣,欲显名,欲登高……是不是真我?
道法儒兵释墨……这些宗派先贤定下的道途四字,是导人向善、教化世人的路。具有无上伟力,无上德行。
而姜望效仿百家修士,自己给自己立下的四字。
所谓信,所谓诚,所谓仁,所谓武。
有些是他的坚持,有些是他的德行,有些是他的道路,有些是他的追求。
但同时……都是他的束缚,是他的囚笼,是他的“矩”。
信、诚、仁、武,他以此四德自锢,并非是自我标榜,而恰恰是为了坚守本心。为的,是不让道途偏斜,为的是不让自己走入“歧途”!
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道途的强大,但同时也意识到它的危险、它的未知,它的不可掌控。
所以为什么他要一步一个脚印,所以为什么他要克己自制?
他难道不可以一念成魔?
若是只为强大,早在兀魇都山脉下的上古魔窟里,他就可以这样做。
面对雷贵妃旧案,在一个接一个的冰冷事实前,在极具压迫感的死亡气息里,他告诉自己要克制。克制愤怒。
面对北衙都尉之实权,面对一步登高的机会时,他告诉自己要克制。克制急躁。
孤身离开不赎城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要克制。克制仇恨。
他不是不可以更快地修行、更快地拥有力量、更快地得到收获,但是他要走一条更长远的路。
人生当然有很多的选择,可是他总会想起。
他总会想起——
在枫林城飞马巷的那个家里,他抱着姜安安,坐在屋顶上,仰望星空。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星星么?爹在那里,宋姨娘,也去了那里。”
“好远呐。”
“是啊,好远。”
可是我的妹妹姜安安。
可是那个抱着妹妹的少年郎。
你要知道——
星星死去了,星光还在长夜里。
于是一步一痕,于是遥途至今。
姜望在铸造自己的“囚魔之笼”,而探索自己的“神临之路”。
神临于他人,是“我如神临”。
于他自己,在这样的意义之外,更是在人性之中,制约“魔性”之后,显现“神性”……是此“神临”。
在人们的视野里。
在四大圣楼、七星之路的连照下。
姜望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他的眼睛干干净净,里间是毫无约束的战意汹涌。
他的身姿挺拔,直似只身将天地撑起。
他变得更真实,也更自我。
他现在当然还是在外楼的境界,可是他自信已经不输重玄遵。
且夫四楼为囚笼。
如此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
效法先贤,追寻“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无上境界!
……
……
……
……
(1,“星星死去了,星光还在长夜里。”——情何以甚·《关于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