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着姜望,发现自己竟无怒意。
不是这事不值得他生气,不是今日风头无两的姜望令他不敢生气,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愤怒不起来。
柳氏已然如此……
柳氏已然如此!
被踩几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想他应该,是认命了。
高昌侯田希礼的目光,便截然不同。只是他的目光并不落在姜望身上,而是始终盯着柳啸,杀意激烈,直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
旁人的目光如何,姜望并不在意。
他从容迈步,在巨大的广场上前行。
他的剑,在剑鞘中。
在入城之前,就已经归剑入鞘。
这是一种态度。
他本可以提剑入城,表现他与田安平对峙过。
天子若是问起来,顺势给田安平上些眼药不难。
但一来,天子是否乐见如此?
二来,抛开隐星世界里的事情,他与田氏并无仇怨。
即城城门口对峙,是因为身负皇旨,本身他没有跟田安平唱对手戏的理由。
他实在是没有必要、也并不愿意同一个顶级世家结仇。
他走到广场中央,将柳啸放下来,扶着其人站定,柳啸便呆呆地站定。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柳啸的状态不对了。
姜青羊哪里是有意羞辱,而是现在的柳啸根本就无法自主,只能被提着走!
气息虚弱的柳应麒,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又生生顿住。
终是不敢再有冒犯之举。
姜望这才礼道:“陛下,姜望幸不辱命!”
“青羊子。”江汝默出声问道:“柳啸这是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柳啸的状态,所以他是在问,柳啸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我亦不知。”姜望道:“我赶去即城的时候,柳啸便是这副样子,被悬吊在即城的城门上。我将他解下来,便直接带回了临淄,路上不曾耽搁。”
在场的勋贵百官,无不动容!
柳啸竟然不是束手自缚,而是在姜望赶到之前,就已经被制服!且好像已经神智受损!
“那,田安平呢?”江汝默问。
姜望道:“完好无损。”
田希礼的眼神在此时迸出极致的喜悦,也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有意伪装。
而柳应麒立即转头,对天子拜道:“陛下,田氏背约,田安平胆敢违令破境!”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很快,但已经是慢了。
从一开始,柳啸强闯即城,就是一步错着!
柳应麒今日在大典上的种种挣扎,就像是他在这近十年里的挣扎缩影。他穷尽他并不卓越的才能,一心尽复柳氏荣光,但柳老太爷和柳神通相继身死,早已经断了柳氏根本。
怎么挣扎,也是无力的。
天子问道:“青羊子,以你观之,田安平修为如何?”
姜望不偏不倚地说道:“他应该是仍在内府境,但已超出了臣对内府境的理解。以臣观之,他似是将内府房间炼入即城中!”
事实上,内府房间腾空的那一幕,也是田安平主动给他看的。似乎就是为了他此刻在太庙前的解释。
以此而论,田安平也真不是全然的疯狂。
广场上的诸位勋贵官员,心中已是震撼难言。
这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圣楼,又被压境十年,竟然能在内府这个境界,开发出新的花样来!
天下英才如此之多,若是只求“新”,倒也并不难。
难的是在“新”之余,还够强!
能够将神临修为的柳啸整治成这副样子,田安平如何不强?
自内府、外楼而神临,是无数岁月以来,人族先贤锤炼出来的修行正途。
在江汝默看来。
田安平这并不算开发出新道路,更像是限于内府修为,跳过修为的限制,提前拔高战力。鉴于其人曾经成就过神临,又是绝世之姿,的确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
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未亲见,也无法判断。
只是这内府外显的手段,的确是匪夷所思……
丹陛之上,天子道:“卿代朕而赴,卿见即朕见。田安平既未破境,自非违令。至于这柳啸……”
柳应麒惶惑而又求恳地望过去。
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柳啸本人却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微张着嘴唇,双眼圆睁,仿佛还陷在某种恐惧之中。
堂堂神临修士,此时竟不知,他该恐惧谁。
实在是一种悲哀!
“宣怀伯带回去养着吧。”
天子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起身离座,自往外走。
默然侍立的韩令,赶紧追出一道宣声——
“起驾!”
而柳应麒再一次跪伏,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