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鞑靼大军撤离栾城,原本分三路进‘逼’的大军不再急进,而是沿着平州一线,慢慢开始退却。
此次危机,原本是个大战不休的架势,却在如此之短的时日里,以鞑靼军的撤退告终,消息如生了翅膀一般传开,天下九州为之哗然。
沈参将兴冲冲奔入室内时,晨‘露’手持一柄犀角雕梳,正在窗下对镜端详。乌檀似的长发垂在身后,有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在闪烁光辉,她慢条斯理的梳理着,慵懒而随兴。
秋日寒深,遥遥看去,重重绸衣包裹下,她仿佛弱不胜衣,很是惹人怜惜。
这样一位深闺宫妃,竟是斩断鞑靼可汗生命的绝世强者!
沈参将暗自嗟讶,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不该直视,他避过一侧,禀报道:“圣上送来急件----”
一只苍白细腻的‘玉’手从他手中‘抽’走书信,晨‘露’展开信笺略略一瞥,已知端倪。
“群臣们怎么说,大将军又是什么主意?”
她如此问道。
沈参将深深一礼,表示对自己主帅的敬重,“大臣们的意思,是要趁胜追击,将鞑靼人彻底驱逐到大漠之外,大将军认为此时应求稳,不能轻举妄动。(16K,电脑站.更新最快)。”
“趁胜追击……?!”
晨‘露’轻笑出声,黑眸中闪动着冰雪一般的讥诮,“是谁胜利了,又是谁落败?”
沈参将见她话音不善,垂手不敢开口----他心中对那些饱食终日的朝中大臣,也颇不以为然。
“鞑靼人开始撤退,不是为了什么失利----孤狼一旦受挫,只会更加凶狠的反噬。只因忽律伤重不治,他要迅速赶回王庭,安排身后的一切事宜。”
晨‘露’声音中并无半点喜悦,她手下缓缓梳发,想起忽律身上的致命一剑,心头有一个念头缓缓浮上,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这世上,终究又少了一位劲敌!
自得知真相以来,她想起忽律,只觉满腔怨毒无处发泄,如今得偿所愿,却只觉心头一阵惆怅虚无。
她隐隐知道,此人一去,这世上懂得自己的人,又少了一个。
是劲敌,亦是知己吗……
她微微苦笑,雪白的面庞浸润在昏暗中,飘渺朦胧,连眉目都瞧不真切。
“鞑靼人撤退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吗?”
她如此问道。
“已经八百里加急,通知京城那边了……其余各地,不日也将知悉这一喜讯。”
沈参将***着她的面‘色’,险险将喜讯二字吞下肚中。
“对于百姓而言,这确实是件喜讯啊……”
晨‘露’的话,好似别有涵义,沈参将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鞑靼人从全境撤退,此次算是逢凶化吉?!”
太后的声音,在熟悉的从人们听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尖锐。
留守的大学士刘某微微躬身,递上了印章封好的公文,太后展开细细看完,好半天,才道:“这可真是普天同庆啊!”
话虽如此,她却毫无喜庆的情绪,刘大学士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大弟,凑近低声道:“襄王殿下如今仍被囚在栾城,生命无恙……皇上此次大胜心喜,太后娘娘再劝着些,定能减免他此番大罪。”
“住口!”
太后一时大怒,冷喝道。她声音不大,却仍是不减昔日威仪,刘大学士顿时面‘色’如土,战战兢兢的再不敢开口。
“林邝自绝于列祖列宗,叛国谋‘乱’,乃是我林家最大的罪人,你怎么还是满口襄王襄王的叫着!”
她喘着气,咬牙切齿道:“他生也好死也好,自有皇帝明正典刑,又与我何干?!”
刘大学士素来以她马首是瞻,这回碰了这个硬钉子,只得带了满面晦气离去。
太后犹自闷怒,想起前线局势,又想起林邝此人,一时竟觉得有如蒺藜刺身。
她打开窗,任由满院秋风将身体吹得冰凉,脑中却在不断思索。直到天‘色’暗下,才在‘侍’‘女’的伺候下,回殿坐定。
她拿起一管狼毫,犹自踌躇不定----
这一着,怕是她一生中,最费思量的一步了!
成,则天下尽安,千秋百岁后,人们仍会记得她这位太后的威权;败,则溃散如山,即使要安老宫中,怕是也不能了……
她仍在犹豫,笔尖的一大滴鲜红朱砂掉落,溅得宣纸上一片触目惊太后惊得一颤,凤眸在黑暗中灼然生辉,她咬咬牙,换过了一管,蘸了墨汁,终于下笔写了起来……
窗外秋风呜咽,天,越发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