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多村民纷纷朝此处而来,那男人立即喊叫起来:“……我什么都没做,我只当他是贼而已,我不过是在抓贼!”
“你们凭什么抓我!”
“里正,娘!快救我!”
但他很快发现,纵然是里正,也未能靠近此处,所有的村民都被拦下了。
拦人的是云回的近随,他们手中的刀未曾出鞘,但对于这些村民来说已经足够具有威慑。
为首的那名近随示出了和州刺史府的令牌。
里正大惊失色,扑通一下跪拜下去。他身侧的几名青壮年村民不明情况,但见里正跪下,也都惊惶地跟着照做。
男人见状更害怕了,里正为什么要跪?是官吗?他们和州可没有这么年轻的官!不对,除了……
难道是云刺史?!
男人看向云回,一时间抖成了筛子,他也想要跪下,但被那名近随控制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嘴上颤着哭着求饶:“……大人饶命啊!”
他看向那群跟着家中大人去而复返的孩子,大声道:“是他们!是那群孩子告诉我有贼偷了东西!我这才误会了!”
人群中,一名手里还抓着抹布的老妇人吓得手脚发颤地跪下去:“我儿……我儿可是好人呐!他马上就要去从军了……各位贵人们可不能冤枉了他啊!”
老妇人又慌又怕地哭着拜下去,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求大人们发发慈悲吧!”
那群孩子们在大人的质问下都吓得哭起来,人群中乱作了一团,又有几个同族的人跪下求情。
“左右我也无事,不然就算了吧……”被常岁宁扶着的无绝,看着那些求着求情的村民,和那名老妇人,目光里是茫然的悲悯,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语:“众生皆苦……”
云回带人上前稳固局面,树下此刻只有他与常岁宁。
“方才属下于恍惚中悟道,想到了那些舍身的佛法……”
“今日这一切亦是因我而起,若我不曾来过此地,这场恶念便不会发生……”
耐心听着无绝断断续续的低语,常岁宁此刻才道:“错了。”
她道:“他的恶念纵然是你激起,却非因你而生。你纵为天地万物所厌弃,却也只是厌弃,否则你也不可能活着来到此处。可他方才,却是要为取财而杀你,这不在你的过错之内——”
“他的恶在于他本身,纵今日无你,来日若有怀财弱者出现,同样会激起他的杀念。”
无绝的眼神却依旧有几分茫然:“属下这一路来,时常在想,或许这一切遭遇皆是考验……”
他自己也不确定怎样是对的,他只是担心:“既然是一场救世大计,或许殿下所行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也或许处处皆是考验。”
“成佛的考验么?”常岁宁微仰首,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向阴沉的天穹:“但成佛救不了这世道,佛若在此时出现,也只会被这世间的恶念贪念悉数吞食。”
“世人要救这世道,便要用世人的方法,而不是佛的方法。”
她成不了佛,她也无意成佛,为何要去做佛该做的事?
她不知道是不是果真如无绝的感应所言,眼下这一切或许是天意的考验,她只知道一件事——
“既然要我来救,那这世间该是什么样子,便该由我说了算。”
少女于香樟树下仰首,似在与天地对话:“我要这世间作恶者务必得到惩戒,遭遇不公者务必要得到声张。以己身为苍生谋生机者,决不可再使其溺毙于人心恶念之狱海。”
她要这世间是她自己觉得值得的世间。
如若不然,要如何去救,又何必去救,救来又有何意趣可言?
无绝有几分怔然地看着少女仰起的侧颜,他心中的迷雾似也随她湛亮的眸光逐渐散去。
“这世间不止一条道,但我只走我想守的道。我认定它是对的,它便是对的。”常岁宁转头看向他:“你不必为我担心,你也不必去宽恕不该宽恕的罪恶,你给这世间的慈悲已经足够多了。”
她说:“往后,你最该去悟的慈悲道,便是如何善待自身。”
无绝的眼眶无声红了。
常岁宁最后与他道:“若说缘法,当初是你选了我,自荐到我麾下,那你便要信我。”
无绝眼中全是泪,却终于露出释然笑意:“是……属下信殿下。”
常岁宁扶着他走出树下。
云回快步走来,将手中的伞举过常岁宁头顶。
因无绝身上有伤,云回便提议让常岁宁带着无绝上了他的马车。
那个男人则被云回的近随塞上了驴车,送往官衙审问处置。
“……待查实之后,那些参与其中的孩子,我也会让人妥善管束教化的。”
上了马车后,云回歉然的目光落在裹着披风、像个受惊的可怜虫一样缩在常岁宁身边的无绝身上:“是我治下有失,才会轻易出现恶民伤人之举。”
他当真很惭愧,尤其是这件事出现在常岁宁和她要找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