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先生就在刚才这一瞬间还确实又想了一下,自己会不会在当时劝李叱?
答案是不会,肯定是不会。
李叱给燕先生把茶水又续了一些,放下茶壶后笑了笑道:“做皇帝,哪有一个能做到,后世无一人去骂他的?”
他看向燕先生道:“今日这些话,若不是先生来问,朕不会说。”
燕先生俯身:“臣明白。”
这些话,作为皇帝,当然不可能对做臣子的去说,这帝王心思说出来,是多么的阴沉可怕。
可李叱对燕先生说了,是因为李叱无条件的完全信任燕先生,是阴沉可怕的帝王心思中,打开的一束光。
“先生以前总是提醒朕,不要总做个甩手掌柜,不好。”
李叱一边喝茶一边说道:“那个时候朕做个甩手掌柜,其实也还好,可现在如果朕还做个甩手掌柜,那就是大不好。”
燕先生心里一紧。
他起身后撤两步,微微俯身道:“是臣想的太多了。”
李叱跟着起身,扶着燕先生坐下来:“朕和先生之间的话,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
先生不要这么拘谨。”
李叱指了指棋盘:“该先生了。”
燕先生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下棋,摇了摇头道:“落第一颗子的时候,臣其实就败了。”
李叱笑起来:“先生不争输赢,也是赢了。”
燕先生心里想着,做臣子的,和陛下争赢,在争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输的体无完肤了吧。
就比如徐绩。
徐绩在豫州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聪明到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掩盖一切,他要争的就是自己比陛下聪明些,可以把陛下骗了。
然后是在冀州,在越州,再然后就是徐绩如愿以偿的做了大宁的第一位宰相大人。
从这几件事的结局来看,徐绩和陛下争输赢的时候,都是徐绩争赢了。
赢?
燕先生在心里苦笑一声,他一开始还真的想着,徐绩这样的人若是能保全一条性命,其实也好。
可是刚才陛下说完他在豫州时候的事以后,燕先生忽然间明白了,改变了的人不是陛下,是他们。
徐绩当时就该死,过了一些年,他勾结杨玄机的事很多人都淡忘了,所以就觉得他不该死了。
而此时此刻,陛下要用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在更合适的时候去死,对于帝王来说,错了吗?
陛下一直都没有变啊,不管是在冀州的时候,在豫州的时候,在京州的时候,在蜀州的时候,还是如今在长安城的时候。
陛下始终都没有变,只是陛下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想到这,燕先生忽然间就真的悟了。
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时期,该做什么样的事,那不是人变了,那是环境变了啊。
于是燕先生心中释然,他俯身道:“臣还有一件私事,想请陛下成全。”
李叱道:“先生有什么事,只管和朕说就是。”
燕先生道:“臣谢陛下......若凌她一直都很想回冀州去看看,臣斗胆请求陛下,准许臣......”
话没说完,李叱就摇了摇头。
“不准。”
燕先生一怔。
李叱道:“等徐绩巡查各地归来之后先生再提这件事吧,朕现在可离不开先生,朝廷也离不开先生。”
燕先生悟到了李叱的心意,所以一念通达,便万念通达。
李叱的话一说完,燕先生就懂了李叱的意思。
徐绩巡查各地归来之后,不管是名望还是权力,都将达到他人生的顶峰。
在那个时候,李叱还会给徐绩以嘉奖,能排在徐绩前边的人还有几个?
燕先生无疑是其中之一。
这个时候燕先生选择带着妻子回老家去看看,对燕先生来说是最大的保护。
陛下是要放任徐绩一阵子的,这个一阵子可能是十年是二十年。
这期间徐绩会做出什么疯狂事来,谁也说不好。
所以陛下才会说,等徐绩回来后才让他再提回冀州的事,那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陛下要做的事,将来一定是血流成河。
他还是如以往那样,在这个血流成河之前,会把他在乎的人保护好。
等道血流成的河已经干了,风吹来,空气里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大宁只有鸟语花香的时候。
他们就能再相聚,看日生日落,看江山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