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陵。

我醒转已经二十余日了。大家都以为我会变成植物人，爸爸妈妈却始终不肯在“放弃治疗”的纸上签字，现在是苦尽甘来，医生说是“神迹”，也给了我同房昏迷的家属一些信心与安慰。离开的时候，我瞧着同房女生那仿佛熟睡的脸，我想，她未必是不幸的。也许她正做着美梦。一个愿意把生命交付都要留下的梦。

我是若曦，还是张晓？

泰陵里的雕梁画栋描的都是张牙舞爪的龙图腾，来这里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吵吵嚷嚷。谁又会为你植一株木兰呢？

“这里是雍正皇帝的陵寝。里面还葬着他的皇后，皇贵妃”我看见一个男人弯着腰地和他孩子念叨着历史，不过是轻描淡写。我侧耳听着，心里却隐隐作痛，脚不自觉地往前挪，我吃的是哪门子的醋？

这二十几日，我一直在接受心理医生的洗脑。她虽然是我的好朋友，却只对我的故事一笑而过，她好像仍然沉浸在我醒转的喜悦里，她觉得，我应该也是喜悦的——大难不死。昏迷不过三个月，在那里却已是数十载，究竟是现世欺我，还是梦欺我？我是从这里穿越过去，还是从那里穿越回来？朋友确切地告诉我，那只是昏迷时的一场梦，一场跨度很大的梦。可是梦为什么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痛得入骨？她并不能说服我。

她又告诉我，即便一切都发生过，那我为什么不能权当是失了一场恋？一场即便将我抽丝剥茧，但天亮以后我还是要踢着高跟鞋上班的恋呢？是阿，也许她是对的——有什么非要念念不忘呢？难道非要回去继续看他的铁腕，看八爷，十爷，十四爷的结局吗？

只是闲暇的时候，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取出宣纸，一笔挥就，那落脚的墨仿佛就是那日写就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它挂在我家的客厅里。那日，爸爸的朋友来做客，他惊诧地说：“如果不是墨还是新的，我真要以为这是雍正皇帝的真迹”他是有名的文物鉴定师，我和他聊了很多关于清朝，关于雍正的事情，我发现这些一一与我记忆相合——我是存在过的不是吗？我真希望我自己存在过。我爱他，伤他，到最后他恨我，不肯见我——恐怕也忘了我。

可是，我却想再见他。

我还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揽镜自照的时候我总以为我还是康熙45年时八爷府里那个小丫头。我的脸不再苍白，腿脚也利索得很。他们说我性情沉稳得仿佛像变了一个人。“那些油尽灯枯的老奶奶就是这样的！”侄女还为此用上了老师今天新教的形容词，大家听了脸色都要变，正待着呵斥她，我只是微微一笑。

“我太累了，我想出去走走。”家里的事并不太需要我费心，爸妈因为我的醒转早已是喜出过望，见我整天却是闷闷不乐，所以只嘱咐我注意着安全，也就随了我的心意。

我从北京里来。见过故宫，却难以靠近最为核心的建筑，只是在外围兜着圈——想认认当年的颜色？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人真的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当年走在这里，花了多少心思想要逃离，如今横在那里进不去了，却又要指天倏地地怪骂。冥冥之中，会有安排吗？未竞的曲目，是否能续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能回去的。我是来找回去的路吗？

“如果有一天你身不由己地离开，我一定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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