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萩像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他的手抓住枪头,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他瞪大眼睛,粗喘着气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不要走,我不要死掉,我要继续留在这里,这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日本国的皇子,将来是要回去称王的!……大宋,大宋是什么可怕的地方,我们回去,我们回去,萩原……”
“你别担心。”王烈枫道,“这点伤口,死不了。”
王烈枫只打算伤他,把他困在这里就好了。
可没想到,在他将枪收回的时候,陆时萩竟自己握住了枪。
他从自己的枪尖看到陆时萩的眼睛,他眼睛里的紫色光芒忽明忽暗,神色阴晴不定,忽然之间他用力将九曲枪猛地双手反持,整个身体朝着枪尖撞上来。速度之快叫他反应不及,何况用手抓着,更加难以收鞘。王烈枫还是努力将枪往回收了几寸,陆时萩却抬头与他对视了——漆黑温柔的眼睛。
这个眼神是陆时萩,是好脾气的,而不是他的父亲萩原的偏执狂妄的眼神。
“陆时萩。”王烈枫急促道,“你别做傻事。”
“我没有啊,王大将军,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王烈枫听到了陆时萩的声音和语气,以及枪尖传来的嗤的一声轻响。
陆时萩说着,在满手和满胸口的鲜血之中,眼神空洞地微笑起来:“我想起来了,王大将军。关于我的过去,我的父亲,我丧失的一部分记忆,我全都想起来了。”
“醒来,陆时萩。陆时萩。你给我醒。”
一盆冷水当头浇灌而下,陆时萩激然睁眼,又是一阵狂躁的疼痛上涌,他脖子往旁边一梗,表情扭曲,失心疯一般地哀嚎起来:“杀了我!杀了我!”
他被绑在柱子上,手臂则被绑在脑袋上方。他的手腕处被刀划破,血液淙淙地往下淌,淌到他的额头上,淌进他的眼睛里。他浑身已经冰凉,当感受到滚烫的血的时候,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正在失去生命,生命流逝的过程比他所受过的一切的伤害都要痛苦百倍。他先是犯困,再是剧痛,失血过多,痛得不可自持,痛得他全身发抖。因此他祈求死亡降临。
申王殿下与他年龄相仿,已是个翩翩少年了,他现在也是。可是他的眼神是喜悦的,兴奋的,是饶有兴味的。申王殿下走进来的时候,陆时萩正在撕心裂肺地惨叫,他就站在他旁边听他惨叫,听他哀求道:“申王殿下……求求你杀了我!”
申王殿下笑了笑,决然道:“不可以。”
陆时萩浑身微震,他的眼睛开始花了,是黑暗混沌之中有彩色的光斑。他迷迷糊糊地听见申王殿下的声音,他向其他人吩咐道:“可以了吗?可以就把那个日本人带进来。”
“是。”
陆时萩勉强睁眼,看见被连拖带拽拉过来的日本刺客,他大概有三十来岁,面容憔悴,也是浑身鲜血。他抬起头看着陆时萩,嘴里说着别人所不能听懂的语言,跟在他身边的人忙将他说的话翻译成中原话:“你就是我儿子吗?”
陆时萩愣了一愣,道:“什么?”
“这是你的父亲啊。”申王殿下笑道,“四哥找了那么久,没想到终于亲自送上门来,只可惜已经被打废了,一身的本事不再有用了。按照那边的道理,他该自尽了。可是我觉得可惜。几十年的功力,要是能转移到别人身上,那该多好。”
“申王殿下……”陆时萩颤抖道,“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那日本刺客血淋淋的两只眼睛里闪烁起紫色光芒来,陆时萩一愣,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将他拉扯回黑暗中,他看见了一个女子立在河边,身着沉重而华丽的衣服,怀里抱了一个婴儿,在襁褓中塞入一张字条,随后放进篮子,往水里一抛,那只篮子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远处。爷爷在尽头等着它。爷爷抱起这个孩子,又看到了半张被打湿的纸,纸上有一个“萩”字。
“原”字已经不可辨认。
萩原。这是他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