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肚里的小生命又在顶撞黑暗。
女孩眉头打得正紧,她抓住的那只被画上五官的抗洪沙袋,她管它叫柔柔。柔柔是女孩在废弃营地不远处拾到的,它半个身子都给埋在阴漆漆的瓦砾下面,变了形,唯独脸上的五官照旧是彩色,尤其是上咧的嘴角,红油漆的颜色深至骨髓。它内里的沙子是让为它画了五官的人给卸掉了,重新塞进的棉花则因受潮的缘故散发出阴暗的霉味。
女孩在柔柔的肚子上留下五粒指印,她偷偷瞥一眼灵鼬,她的小小英雄正耳听八方。
她一定是睡过头了,他们的小孩子一定是在提醒她,他这样懂事,生下来后一定也是,那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他会...
灵鼬说过小孩子是妈妈从嘴里吐出来的,咦,那他生下来或许只有拇指大吧。
湿润粗糙的小手抚过陈曦额头,那只小手是哈过气的,所以温热,清凉细小的水珠贴紧指纹将汗豆子摊开。
女孩眨巴眨巴眼,她充满决心。
黑暗仍旧在漫无目的地吞咽,轨道车好冷,它的电机滋滋运转,驱动着这只铁耗子向前狂蹿。一些粘稠多汁的真菌从破碎的隧道上甩下,它们让铁耗子撞碎,孢子生机勃勃在灯光下飘游,闪闪发亮。
女孩抓紧柔柔,男孩睡得快,他躺在铁耗子肚里,蜷成个虾米,不时咯咯笑。女孩轻抚小腹,一切就这样变美好了。
咚——
脑浆和血液在铁耗子脑袋上留下一副波洛克滴画。铁耗子吃痛一样逐渐停下,卷在车轮里的肉块让摩擦得半熟,发散出辛烈酸臭。
灵鼬抱紧陈曦,他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一只潜伏者”女孩探出脑袋,猫儿一样的潜伏者赊半个身子粘在车底,死气沉沉。
这种突变体据说就是战前带入地铁的家猫,它们基本无害,但也不乏妇孺被它们捕食的先例。
“终于找...哇,你们是活人吗?”另一名男孩做出《尖叫》画中人动作,他本打算扭头狂奔,寻思过后却迎面猫腰走来。
“嘿!我叫萨沙!有人吗?”黑黢黢的萨沙让车前灯一照,真就只剩双招子明晃晃。
萨沙继续向前靠着,他踮着脚,在看清那车头血肉模糊的潜伏者后,他半蹲下身,右手从箭袋里掏出一根箭簇,捻一捻,沾口唾沫扣上手弩弩机。
车灯在下一阵寒风中熄灭。
萨沙空出的一只手弹开子弹头打火机,他此时仍想佯装镇定,干燥的额头却因汗液油黑起来。他戴上扣在卷发上的防风镜,开始以来时的步伐错开腿倒退。
有突变体的嚎叫从车斗里传来,虽说这嚎叫与以往他听到的完全不同,也许是亚成年的诺萨利斯。
萨沙想大声叫喊,他知道爸爸妈妈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猎手,只要大声叫出来,他们就会赶到,但他不能这样,他要带回来一只货真价实的突变体,他要告诉大家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那嚎叫再度袭来,萨沙一声大叫,扣下扳机。
邪门的事情发生了:他是亲眼看着箭矢离弦的,它本该射向车斗,眨眼间却不见影踪。
萨沙再度试图抽箭,箭袋里等待他的却是一根潜伏者的断指。
他只剩一把打火机攥在手里,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打火机也冷冰冰熄灭了。
“哇嗷!”灵鼬猛拍萨沙肩膀,后者双腿一软近乎晕阙。
“好啦,别吓唬他了。”陈曦从侧门下车,她将柔柔留在了狗叔本该坐着的位置。
“我嘛,叫我灵鼬就好,她呢,是陈曦,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孩子。”灵鼬双手叉腰,做起介绍,一边嘴角直要翘上天。
“萨沙,天底下最勇敢的男子汉,以后一定是。”萨沙清清嗓子,他不比灵鼬高多少,看上去也是差不离大。
“嗯,你真的很勇敢!”灵鼬将萨沙的箭矢悉数奉还,他浅笑,缺着的门牙同样逗得萨沙前仰后合。
萨沙接过箭矢,他拒绝了灵鼬和陈曦的帮助,自己起身拍拍屁股:“嗯...灵鼬,陈曦哈哈,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吧,走,来我家里玩吧,迪米特里爷爷,普希金爷爷,卓娅奶奶,柳德米拉奶奶...嗯,反正我家里可热闹咧,十三号人呢!”
萨沙手里的打火机忽明忽暗,他陷入沉思:“不对...如果算上牙牙的话就是十四个了,你们有看到牙牙吗?它方方正正的,软软的,脸上永远挂着笑。”
陈曦没做声,她看到灵鼬不假思索耸耸肩。
“我们的车子坏了,休整一下也无妨。”陈曦腆着肚子,她握紧灵鼬手掌,无名指打颤不已。以她现在的状态走到竞技场站几乎痴人说梦,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足够好心,而且他们中得有会维修轨道车的技师。
萨沙擎着打火机走在队首,陈曦二人紧随其后,她仔细盯着脚下,数着经过的枕木作为消遣。
按理来说新朋友之间应当互相介绍,光是故乡这一大话题就足够聊上整天整宿,但两位小家伙却彼此吹了一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