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又看见龙潭的模样了,林北喉咙硬邦邦的,还是龙潭好,一草一木都抖擞着,连悬崖上的松树斜伸出来的枝桠都显得亲切。
林北走进院子里,老娘正在窖酸菜。把绿油油的青菜摘回来,洗净,放进滚热的开水里跑一圈,捞起来。等凉透了,塞进封釉的坛子,倒进半碗老酸汤,六七天就能吃上嘎巴脆的老酸菜。
老娘背驼得厉害,日复一日的劳作将她折弯了,去年还能下地挣几个公分,迈过年关,风湿性关节炎让她只能在家做一些简单的活路了。老爹死得早,在林北的脑海里没什么印象,只能通过老娘在油灯下的唠叨构建起来一个大概。在里面,面对没日没夜的问,没日没夜的答,还有悬挂在墙上的橡皮棍子和潮水般涌来的反帮皮鞋,每一次他都咬牙坚持。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回家,他怕自己一旦垮掉,老娘怕就过不去了,烂在家里都怕没人知道。
林北喊了一声妈,老娘转过头,看了半天才看明白,说回来了,饿了吧?厨房里还有剩饭。说完转过去继续往坛子里塞酸菜。林北走过去蹲在老娘面前,眼泪正从老娘眼眶里涌出来,啪嗒啪嗒砸落在坛沿上。
老娘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林北的脸,说:“去吃点饭,你盐吃得重,辣椒水里头再加点盐,盐罐在碗柜头。”
林北端碗饭蹲在檐坎上吃,老娘坐在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娃娃不是那种人。”
十
麻糖匠王建国坐在竹林里,透过竹林,能见到自家的屋顶,屋子里有他的老婆和两个娃娃。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娘儿仨肯定有饭吃。他有两个让他落心的姑娘,虽然大小加起来还不足十五岁,但啥活都称手。洗衣做饭,割草捣米,甭管男娃女娃的活路,都做得巴巴实实的。这两年,两姐妹把照顾老娘的担子接过去了,王建国可以一心一意熬麻糖了。
动了动身子,脑袋钻心地痛,一张脸像霜冻的烂茄子。
远处的山树木稀疏,没有了富贵饱满,只有让人揪心的瘦骨嶙峋。灌木丛唯唯诺诺地匍匐着,袒露着的土黄色像是一张营养不良的穷人面皮。王建国扯着两扇饱胀的嘴唇笑了笑,他发现眼里的景致好有意思。以前,熬麻糖累了,就拉条凳子坐在院子边看远处,总觉得对面的景致邋里邋遢的,没一点精气神。现在不同了,那片焦黄像父亲温暖的巴掌,拍拍打打都是爱。在黑屋子里,闭上眼,全是这方模样。那些矮小丑陋的火棘树,硬是把根扎下去,靠着薄薄的黄土层,一样活得像模像样。
站起来,脑袋一阵晕眩,把着竹子顺了顺气,王建国回家了。
一进屋就闻到了麦芽香,那是他出门前窖上的,等到麦芽溃了皮,就能熬糖了。这味道,还淡了些,证明麦芽皮还没有完全溃掉,最多两天,就能下锅熬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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