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好多年后师傅对我说,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收你为徒吗?我说你老人家心善,怕我父亲把我给活活打死了。师傅摇头,说你错了,我收你为徒是因为你的眼泪。我说什么眼泪?师傅说你父亲跌倒后你扶起他时掉的那滴眼泪。
父亲走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顿时有一种无助的感觉,以往天天看见他,没觉得他有多重要,被他揍了还会在心里偷偷骂“狗日的游本盛”。现在才发现父亲原来是极重要的。他就像一棵树,可以挡风遮雨,等有一天自己离开了这棵大树,才发现雨淋在身上是冰湿的,太阳晒在脸上是烤人的。
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看着父亲渐渐变淡变小的背影,我忍不住哭了一场,师傅站在我旁边,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我心里一热,哭得更厉害了。
晚上吃饭,师傅给我介绍了师娘。师娘很瘦,也黑,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像根煮熟的荞麦面条。师娘话多,饭桌上问了我好多事情,都是关于水庄的,还说她有个亲戚就住在我们水庄。和师娘比起来,师傅的话则少了许多,一顿饭时间就说了两句话,我端碗的时候他说:吃饭。我放碗的时候他又说:吃饱。
吃完饭,我主动把碗刷了。在刷碗的过程中我偷偷探头看了看坐在堂屋里的师傅和师娘,当时师娘对着我站的位置指指点点,还不住地点头,脸上也有些不易觉察的笑容。师傅却不为所动,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喷出来的烟雾也浓,让我想起在水庄和父亲烧山灰的日子。我明白师娘的笑容和我刷碗的行动有关。而我刷碗的行动又和临出门那晚母亲油灯下的唠叨有关。母亲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要勤快,眼要尖,要把你那根全是懒肉的尾巴夹好。
刷完碗师娘对我说,她的三个儿子都成家分出去了,家里就他们两老,所以你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明天就要吹上唢呐了,有一些兴奋,又有一些惶恐,总觉得我的人生不该就这样拐弯的,我还没有玩够,我还是个娃儿,娃儿就该玩的。想起我的伙伴马儿他们,此刻他们肯定正在水庄的木桥边抓萤火虫,把抓来的萤火虫放进透明的瓶子里,走夜路时可以当马灯用。
一早,我还在梦里捉萤火虫,就听见了两声剧烈的咳嗽声。咳嗽声是师傅发出来的,我一惊,知道这是起床的信号。师傅毕竟不是亲爹,没有像父亲一样冲进来掀开被窝照着屁股就一顿猛扇。我想他一定还当我是客人,所以方式也就间接一些。穿上衣服走出门,我先喊了一声站在屋檐下的师娘,正在淘蚕豆的师娘对我点了点头。打完一个呵欠我才发现太阳还在山那头浴血挣扎,我心里头就上来了一些怨气,想这太阳都还没有出来呢,就得爬起来。在家虽然被父亲扇屁股,但那时太阳都老高了啊。看见我嘴脸不好看,师娘说你师傅到河湾去了,你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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