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杀了她,就在你进城的时候。”公孙瓒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握住斟酒的手,拉着对方在侧旁坐下:“……其实我从未想过你会过来,不过既然你来了,她就不能留给你,你也杀不得,只能为父来,明白吗?”
公孙止缄默的望着他。
坐在长案后,这位戎马半生的白马将军目光复杂又慈和,如今更像是一名父亲而不是战场上的将军,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微微阖上眼睛。
“孩子,你听外面……听这声音,他们都是在欢呼,在迎接你……”
他轻轻拍打的手陡然握下来,睁开眼,满是欣慰的笑意,随后起身拉着公孙止往外大步走出,声音又响起来:“……走,去城墙看看为父送给你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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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城至易京的途中。
驮载辎重的辕车吱呀吱呀的起伏摇晃,驶过坎坷不平的路面,不时战马奔驰的声响从附近过去,扬起的灰尘笼罩了人的视线,视野拔高天空,俯瞰而下,绵延的军队行进着,远方,一骑斥候迎着这七万庞大数量的军队冲过去,负责探哨的将领上前迎接,接受讯息,立即策马返回身后那面迎风飞舞的袁字大纛下。
“……高览就连公孙止一刻都拦不下……”
袁绍低吟了一声,皱着眉头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浮起笑意,目光扫过左右将领、谋士,却是颇为满意:“虽然那头白狼狡诈,不过也是瓮中之鳖,如今我大军已离易县不过数十里,转眼既至,他想拖着公孙瓒万余人跑,显然不可能。”
“除非,据城而守。”郭图笑起来:“那败亡指日可待了。”
“天要灭公孙,拦也拦不住啊……哈哈哈……”
说到这里,袁绍嘴角微微上翘,笑出声来,心里的激动难以压抑,一想到小小一座孤城困住公孙家两代杰出的人,握着缰绳的手轻微的颤抖起来,片刻后,收敛了笑容:“虽说一战可免除北方混乱,但公孙瓒这条老马依旧顽固,其子公孙止狡诈多端,善用骑兵,确实厉害,此次过去再度围战,诸将可都要全力以赴,不可让其有可趁之机!”
“是!”身后众将拱手齐声大喝。
不久后,马军加快的速度,步卒提高了脚程,再次朝前方那座孤城压过去,气势如虹。
……
外面是阴天,阳光在下午时分收入了云间,易京西面城墙下方,人潮正在集结,四面八方的士卒还在朝这边汇聚过来,士卒扛着自己的兵器,旗帜树立在队伍中间,战马上的将领呐喊着整队,不时目光会看上城头,行走的两道身影。
人声在城头响起。
风扑过人的脸孔,胡须在风里抖动,双唇微微张了张,目光望着下方那片汹涌的人海。
公孙瓒抚过城头上残留的斑驳血垢,目光迷离起来,仿佛陷入了往日的回忆:“……我这辈子啊,仇视异族也并非由来的……知不知道檀石槐侵略汉地时的惨状……汉人如猪狗被屠杀,被掠夺,良田尽毁……可惜那年为父还是小官,没有资格上战场……一年后,我做了长吏带着数十骑巡视边塞,看到了数百名鲜卑骑兵正在烧毁一个村子……”
“……我领着数十骑将那些鲜卑人杀的破胆……可惜村子也毁了,救不了……你母亲是唯一活下来的,最后被我带回了右北平……那时候的她……有些笨……但真的很美……她告诉我,异族就该死……她那时是带着仇恨说的……不过为父也是认同这番话。”
话语停了一下,他从下方收回视线,转过头来,迷离的目光凝聚、坚定:“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何?”公孙止同样收回目光,看向旁边的父亲。
城下嗡嗡嗡……传来的嘈杂声音里,公孙瓒拍拍他肩膀,“我是幽州太守,蓟侯,纵横草原的白马将军,若是到了上谷郡,你的部下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我的那些部下也会想的多,将令不一,人心就不宁啊……”
城墙安静下来。
自远方,数名斥候朝这边奔来,发出紧急的讯号,号角自下方的军阵中吹响,人潮涌动,牵招快步从下方走上城墙:“首领,袁绍的兵马陡然折返回来,已不过数里,骑兵转瞬就到,立即让弟兄们退入城中坚守吧。”
“坚守只会是死路一条……”公孙瓒从侍卫手中接过金边头盔按在了头上,大步朝城下走去,声音过来:“……我来拖住袁绍的兵马,而你——”
脚步在某一段石阶停下,侧脸看向身后的儿子:“带着他们走吧,往后走出一条新的路。”
公孙止立在那边,重重的拱了拱手,目送那背影坚定而下。
阴沉的天光下,完成了某种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