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强壮的克隆人或罪犯改装而成的廉价消耗品外貌丑陋而凶狠,被基因编辑和药物注射撑大到能作为禁军训练用器材的体型,全身上下布满金属导管和甲片,用以替换或加强生物体的薄弱部位。它被切除了脑叶,用编程取代思维,战斗中无需顾虑伤势,也感觉不到疼痛。它的肢体被锋利而坚固的刀片替换,能在指令驱使下带来一场剑刃风暴。
但至少现在,它还是静止不动的。
一个禁军在机仆前面发怵是不可思议的,但未必完全不可能。
我一直很害怕这种似人非人的东西,它们为我童年的噩梦贡献了不少素材。我恐惧它们,恐惧任何带有类似元素的事物。最严重的时候,任何能触发有关联想的,哪怕只是苍白而零散的字词,都能让我产生尖叫的冲动。这种恐惧大概已经刻进了我的灵魂深处,甚至延伸到了这具半神的身体上。
仅仅知道这个怪物的取材就足以令我不安,而一想到它随时会启动、挥舞着利刃追着我砍杀……逃跑的**从未如此急切。
虽然但是,作业总是要被完成的。此外,如果我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必须习惯与这样的造物共存。
我又凑近了一点。
没有反应。
我犹豫了。杀掉一个处于待机状态的机仆只是字面意思上的举手之劳。但训练的意义何在?
这个作业不对劲。我粘了一身沙尘,灰头土脸地蜷在凯旋门底下发懵,思考这个训练场还有什么机关是我没有遇到的。
答案是没有。
凯旋门就是训练场的正门。我所在的训练场的位于皇宫西区,形状几乎是椭圆形的,仿佛古代斗兽场的复刻。它的西端是半圆形的,东端却是一直线切下,横着一道连拱。那是一座拥有十三道拱门的高大建筑物,中间的那道拱门就是正门,如记功柱一样刻满英雄的叙事性浮雕。我因此称呼它为凯旋门。
训练场从连拱开始就是呈半圆形的一排一排的石阶。那是看台,但很可能自修建起就没有等到它的观众。梯级又与看台后面的许多梯级相连,层层叠高。已是日暮时分,晚风将高处的旗帜吹动,斜阳穿过看台顶上的圆柱拱廊,映射出道道猩红。
猩红……我看见血染的红砂在暮色下飞腾而起——机仆迟钝地朝我转向,然后瞬间,就像被隐形的刀刃切割,化成无数碎片,在扑向我的沿途洒落一地血肉和机械部件,泛着金属色的碎骨和鲜血溅到我身上。
阿泰尔,跑。
那不是我认识的声音,也并非出自禁军内部的通讯频道。但那人一定认识我,否则不可能使用中文与我对话。
绞住我脚踝的蛇松开了。致命的残影掠过夕阳,仿佛只是一个微小无声的闪光。但那确实是一条纤细的金属线。
一条吗?不止。我看见了一张蛛网,正把训练场冲成剃刀的巢穴。它从接触到的建筑物上撕下大块碎片,残骸风暴像花朵一样绽开。石料碰撞,金属弯折,重物坠落,轰鸣声震耳,仿佛上演了一出展示毁灭的剧目。
斗兽场不总是流血厮杀的地方,它也可以被当作剧院使用。
而当主演登场,歌剧就将推向**。
圆柱拱廊的最高处出现了一个欣长的身形,血阳斜映下破碎之花的蕊芯将他拥簇。
他穿着一套古色古香的服装,由无数重复的、黑白相间的小钻石编织出灰暗的色调。他戴着一副紫色的多米诺面具,这副半面具覆盖了他的上半张脸,额前伸出分节的犄角。他面孔的下半部分没有遮盖,我于是从那瘦削的下巴认出了他所属的种族。
这一幕与初醒不久的那段不美好的回忆重叠,差点让我惊叫出声。
不要回答,快跑。
他又一次说。
回答,回答什么?
我被吓得神魂飞散,从地上飞窜而起。
快跑,不要让他们抓到你。
幽灵般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幽幽传来,令我毛骨悚然。
我回头瞟了一眼,训练场——斗兽场或者剧场——正在坍塌。最高处的魅影已经不见了,但是有无数个穿着花衣的身影在下落毁灭的建筑物间腾挪跳跃,向我的方向滑行。尾声未至,或者演出刚刚开始,剧组成员踏着致命的舞步入场,寒光在精巧的武器上流动,假面带着诡谲的微笑。
我一边后退,一边举起长矛向致命的演员们打出了一个扇面。
我疯狂地在禁军的通讯频道里呼叫,但是回应我的只有静默。这不合理。除非他们都被更高级别的命令调遣。除非……
来不及了。我立刻转接列表第一个人。帝皇在上,这次通了。
赫利俄斯!赫利俄斯!支援!支援!灵族突袭!灵族突袭!
我狂喊,后退着穿过凯旋门。
重复,阿泰尔,重复。
静电干扰非常严重,噪音让他的声音失真。看来他们确实被什么大事拖住了手脚。
连拱在我眼前坍塌,烟尘扑面而来。
小丑!
我高呼着再犯者的名称,将位置坐标共享,数发星镖雨点般敲打在我盔甲上。
第一个花衣小丑从烟尘中现形,我照面一脚把他踢回去,然后扭头钻入皇宫曲折的回廊,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