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突如其来,震慑人心。
这令威德西尔困惑了一秒钟,直到他意识到了这种感觉就是寂静。寂静,宁静,令人身心平静。
禁军的感官都是经过加强的,他们逖听远闻。任务之余他们可以控制感官,降低不必要的干扰。但事实就是,这样强大的觉察能力亦使得鲜有情景能让禁军感觉到完全的寂静。
他已经习惯了环绕周身的细碎动响,身处其间时甚至意识不到。可在这里——
寂静,只有寂静。
黑暗中最后几点微光飘散,仿佛骤然消失的声响留下的印记化石。
一瞬间,威德西尔的感觉有些迟钝。这位盾卫连长不得不主动提醒自己,有意识地强迫自己记起他们身处何处,又是来做什么的。
泰拉,皇宫,狮门,恶魔——
是的,他们是来反击的,是来进攻的,是来进行一项庄严的战事的。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他的战友们到哪里去了?
威德西尔握紧他的猎矛,因为这个骤变而愕然。
前一刻他还在冲锋,对战争的激情还跳跃在他的血管中,他将要靠近那个猩红的恶魔,用凶猛的火力向它倾泻怒火。他方才还在计算刺出猎矛的角度,突然间就踏进了这样一个陌生的领域。
电光还跳动在他的矛刃上,而他却陷入到了寂静的泥沼。
全然的、绝对的寂静。
或者某种与之类似的感觉。
他回想起那柄燃烧着赤火的长剑,和它向他们挥来的景象,有那么一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
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已经不幸殒命于恶魔剑下,那么黄金王座在哪里?先他牺牲的前辈们又在哪里?
【在你身后。】
他眼前突然有了光亮。
猩红的,金色的……
迷蒙摇动的血色阴影,浓稠不散的金色雾气……
威德西尔不安地转过头,看见身侧、那仿佛被血液染红的雾气中,一个金色的模糊的影子在那头和他说话。
“你是谁?”
【不需要你认识我。相同的火焰会将我们点燃,最终不分彼此。】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们守望的地方。我们被困住的地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狱卒。我们是囚徒。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他不能离开这座牢笼,而祂的命令要求我们与他寸步不离。】
何处战况能重创禁军至此?他已隐约有了答案。
在他倒下时用作支撑扎入地面的猎矛变成了一柄断掉的动力剑,力场装置已经损坏,刻印其上的符文亦已磨损不清。
他费力地站起来,往前行走,断骨般的残甲拖拽着他的脚步。他明白这个场景是虚假的,但疼痛将他固定其中。
那个声音不再响起了,但他怀疑对方并未远离,只是在某处等待他屈服于这种折磨。
而他必不能让对方如愿。
一步一步,他走过孤寂的街道。
无源的光亮照耀着这奇异的领域,顺滑弯曲的建筑群屹立在不可思议的角度上,破败的高塔刺出迷雾,彼此可能相距千里,真正的距离则难以准确感知,贯通它们的每一座桥梁下都是无尽的深渊,而地面仿佛弯成了一个管道。
诡谲的金色雾气油腻而有韧性,几乎没有飘散的时候,在他踏出一步的时候就散开一步前进的路,而后在他身后围合。
他时常能看到一些人影在雾中移动,他能辨认出他们是禁军、寂静修女、机械教以及帝国凡人部队的外观,甚至有泰坦那样庞然的机械在迷蒙中缓缓移动。但他们从不向他靠近,或者靠近到某个距离就消失不见。
就像幻影,或者鬼魂。
【你依然不明白吗?没关系,你很快就知道了。现在,见证它。】
雾气涌起,他听到了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诡异尖啸和啼鸣,伴随着爪牙碰撞、膜翼拍打、足蹄践踏的动响,隆隆地从雾气另一头传来。那是兽群狩猎的声音。
那是魔潮正向他涌来。
他记得前一任禁军统领安德罗斯是怎样牺牲的:也是像这样,被传送到一个陌生而封闭的空间,被无穷无尽的无生者大军淹没。
所以这就是他故事的结尾了。
他平静地举起剑。
【早听dio说万夫团里有憨批,今天算是看到了。】
雾气中飘来同情的叹息。
【你就如此耿直地不肯往身后看一眼吗,威德西尔?】
盾卫连长僵立在原地。
一股灼人的热浪裹挟着重压拂过他身躯,黎明的曙光触碰着他的铠甲。在他身后,雾气如燃烧般沸腾翻涌,一颗冰冷的金色太阳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