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出,乃生寰宇。’
(WithoutHimthereisnothing.)
这句话未必虚假,但也可能只是宗教语境下惯用的形容。这个银河里每一种信仰或许都有自己的版本,因不同的语言而更换了主语。诚然,他们彼此征伐,彼此仇杀,但他们也在用相同的方式歌颂祂。
全部?这不能确定。他现在写下的这一句是人类的版本。
在人类的语言里,它最早诞生于祂的第十七子笔下。祂用一座城市的灰烬砌它的坟墓,但是梦魇却从里面爬出,攀附上黄金之子的面容。银河燃烧了,祂的孩子刀剑相向,没有人再去追捕一个语言的幽灵。它于是在祂建立的帝国内徘徊,从军队到平民,从天使到凡人,几经抄录,几经毁易。
直到他的同伴之一从一处隐蔽简陋的神龛里将它取出。
阿蒙·陶罗马契安(AmonTauromachian)啊,现在应该叫朗基努斯(Longinus)了。他们接受了不同的使命,走上了不同的道途,分别之后就没再见面。他旧时的同伴们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回归祂身边。
而那都已经是一万年前的故事了。
在那时候,它也没有这么精致。被黑甲覆盖的手早停下了书写,现在羽毛笔的羽枝轻轻扫过半干的字迹,与纳米羊皮纸莎莎磨响。刚被发现的时候它就是由一叠大小不一的纸用细线装订,封面上的书名是两个手写出的单词。
LectitioDivinitatus
帝皇圣言录。
这不意味着它与权力相关,或者是类似的东西。它不是由祂身边的人记述下的祂的言行,也不是皇宫黑话。它披着信仰的外衣,讲述了一个没有被理解的领域,被隐藏起来的宇宙的一部分。
他于是将其中之一的句子抄下,作为记录的开始。不是文件上每日一思的格式,仅仅是一个开场白。
现在,让他想想接下来的内容。
他的任务是什么?
简朴的座位出色地承受住了全套装甲的重量,甚至没有因为他的动作变化而吱呀呻吟。这很了不起,因为就算他慵懒地坐着,也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一头蹲伏的巨兽。
他是一个巨人,一头金色和黑色组成的雄狮,一只匍匐在阴影里的怪物。他的装甲沉重而洁净,镶嵌着珠宝,雕刻着漩涡和神秘的图腾符号,巨大的肩甲高高地竖立在闪电图案的胸甲上方。头盔高耸,蹲踞着展翅的雄鹰,顶部却不是和他一样戍守此处的兄弟们那样的黑马鬃,而是鲜艳的红缨。
那么,你会在后面看到什么?
羽杆轻轻敲打纸页,仿佛持笔的人心不在焉。但对于他这样的存在来说,这种状态永远不会真实存在。目镜的红光在黑暗中亮得明显,就像古代影视作品里岩洞里倒挂着的吸血蝙蝠。
那堵墙,那面镜子,还有它们后面的东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镇墓的石兽身在墓中,就如那个他。他让这间档案室免于被旧夜胁迫的同时自身也是收容物。镜子被挂在房间里,那就是房间里的东西,不过不会挂太久了。
快结束了。快开始了。他必须考虑以何种姿态对待他。如果用祂某位子嗣的说法,那就是,他作为他的床头灯的时间就要结束了,他必须思考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作为一个……导游。
他把这段比喻从思维日志里划去,不动声色地冷哼一声。
引导者。他纠正道。伪善,或者干脆凶恶,善用恐吓手段而不是循循善诱,保证每一拳都落到实处。
他会站在他前面,但不是帮他走出困境。他会把他带到他们希望他去的地方,那些他需要去并且需要他去的地方。坚壁终将倒塌,镜面终会破碎,但确保他最后不会走出他的囚牢。
他不是为了让他过得愉快而存在的。
这个世界,不会有谁过得太愉快的。
他知道。他也知道。而很快他将因为他给他准备的惊喜而加深这个印象。
所以开始了。
他看向身后的石墙。那后面前一刻还是如同博物馆展览柜里一样死寂,现在里面漾起了血脉跳动的节律。如果还是用上比喻的修辞,可以说镜子后面发出了嘀嘀嗒嗒的倒计时声。
于是他起身,留下了那份只写了一行字的记录。
.
他能完成任务吗?
这个问题就像石墙上刻下的词句。
Quiscustodietipsoscustodes
——谁来看守看守者。
谁知道呢?
.
谁知道呢?
反正不是某个做梦的懒虫。
镜子后面响起了起床的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