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趣的事实在于,令人谈之色变的传染疾病,本身是存在矛盾的。
传播效率,和致人死亡的能力,很难达成一致。”
司徒豸温和道:“最暴烈的疾病,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杀死患者,但这也就意味着患者很难感染其他人。
而如果疾病要提升传播效率,就势必要让患者多活一段时间,最好是保持行动能力,可以去到人更多的地方。
这两者的矛盾,决定了疾病很难完全、彻底、全面地杀死人类。
相比之下,战争的恐怖程度,还在疾病之上。”
他抬起一根手指,“战争会无限释放对他人的恶意,屠杀,劫掠,焚烧。
城市焚毁于熊熊烈火,死不瞑目的首级堆砌成山,路边骸骨无人收敛,野狗叼着死尸手臂,旁若无人地啃食。
水旱蝗灾,尚且能十户存四,存五,
而兵灾过后,十户不存一。。连流民都会被当做储备粮吃掉。
辉煌的宫殿,与记载着智慧的书籍,被全部烧毁,
整个文明发生了不可抑制地倒退。”
司徒豸叹了口气,说道:“一個民族、王国、文明,就像一锅小火熬煮的老汤,长久不搅拌的话,会凝固、**。
最终结局,必然会指向可怖的兵灾。
虞国是一个璀璨的帝国,但她和历史上一切伟大帝国一样,没有纠正自身错误的能力。
与其她在百余年后因僵化而衰亡,文化遗产被连绵战争摧毁殆尽,
不如让我来敲敲打打,提醒他们要时刻变化。
从这个角度,我和学宫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都是文明的守护者。”
“可是老师...”
雨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窗外那些在河堤上铲土的虞国百姓,“他们这么做,不会阻绝疫病发生么?”
“这个不用担心。”
司徒豸摇头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么?
整个虞国已经高效运转了起来,因江南道今年春耕受影响,也没了足够的储备粮食,短时间内失去了发动战争的能力。
何况,”
他微微一笑,“我并不觉得,我们输了。”
骨碌碌。
马车驶过拐角,隐入林间。
河堤边沿,穿得有如老农一般、皮肤被明显晒黑的李善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去,却只看见随风摇曳的柳条。
————
虞国朝廷对苏州的支援力度不可谓不大,一船又一船的物资,加上学宫、镇抚司以及几家书院的修士,
没背景、没关系的病患,
左等等,右等等,眼睁睁看着病情越拖越严重,
还不如听从医师的安排,直接使用酒石药。
诊室中,只有妇女悲戚的哭声,
以及那个孩子,小声安慰自己母亲的声音,“娘,你别哭,我不疼了....”
踏踏踏。
穿着白大褂的李昂正和邱枫在走廊中经过,听到哭声,便朝诊室中看了一眼。
他看到那个孩子的黄疸脸庞,以及周围病患脸上又无奈又悲悯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事情经过,
当即阴沉着脸踏入房间,语气微怒,问钱医师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小孩子不能使用酒石药的么?!”
“李小郎君...”
那名来自洛阳病坊的钱医师看到李昂,有些惶恐地端正了站姿,战战兢兢道:“念丝摘除法的名单,十天前就已经满了,
他母亲又再三求我,我只好开了酒石药...”
李小郎君?!
周围病患、家属惊讶错愕,整个病坊中,姓李的医师有很多,但小郎君只有那么一位。
噗通。
那名妇女跪倒在地,朝着李昂不断叩拜,“小药王神您开开恩,治好我儿子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起来吧。我不是什么药王神,不值得你跪。”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那位妇人从地上站起来,稍侧过头,对邱枫道:“给我念丝。”
“啊?可是...”
邱枫微微一愣,她很清楚李昂刚从其他诊室出来,灵力还未恢复,“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也用完了灵力。”
李昂接过邱枫手中的念丝,稍微缓了一阵,使用摘除法,摘去了那名孩童体内的血吸虫。
即使以他现在的熟练程度,完成手术也耗费了四个多小时。
天色渐晚,那名妇女抱着儿子千恩万谢地离去,
李昂怔怔地看着已经关上的诊室门扉,沉默不语。
“日升,”
用药水清洁了念丝的邱枫,注意到了李昂脸上之前从未展露过的表情,鼓起勇气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刚才的念丝摘除术真的很漂亮...”
“没有用。”
李昂低垂眼帘,喃喃道:“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