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绝非什么慈爱的母亲,更像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只有放任各种生物相互搏杀,所脱颖而出的那个才可能有足够力量去保护孕育出他们的大自然本身。”
“哪怕是最弱小,最人畜无害的土著文明,其脚下也一定踩着其本土行星其他生命的累累白骨。”
“被捕食而死的生命、自然死亡后营养回归土壤的生命……他们的死亡若在文明尺度上确实有意义——”
“就是其促进能的量流转,真的在为食物链顶端的每一丝发展在添砖加瓦吧。”
老兵咧嘴,在无比宽广的环境中,他的声音总是不经意地抬高:
“你我都是士兵,都参加过毁灭某些星球的行动。都斩断过无数食物链,将它们亿万年间无数死者死亡的意义悉数夺走。”
“我们对此早已习惯,做到这点如此简单,执行时只要按下个按钮便能轻易做到。”
氦芷默然。
老兵脸上的笑容敛去,他还在跟着律师一步步踏入裁判庭的更深处,像往怪物的胃中越走越深:
“现在,将被轻易捕食的轮到我们了。”
“落到审判庭这如此巨物的肚子里,好像之后我们不论是成为废渣被吐出;还是被这怪物融入吸收,成为它彰显权威的又一例证,好像和我们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
良骨伶在前面一直在听两人的谈话,悄悄叹了口气,感叹后面二人果然是把大半精力放在了互相提防与较劲上。
良骨伶曾不止一次怀疑这审判长早已迷失在了程式之中,无法分清分裂出的哪个意识是他自己。
可这次顺着邮件的网址,向审判庭的深处不断深入。
还是第一次,她真的在虚拟世界中,看到了这位裁判长。
海星人通常给人的印象是肉乎乎的,很是可爱。
但裁判长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骨瘦如柴,其纤细的肢体别说是片出美味的肉,就是支撑其头上那几根有些钝了的角也很困难。
虚拟之中,良骨伶手足无措:“呀呀,裁判长……我没想到您会亲自出现,没准备相应礼仪……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海星笑了下,竟然有些慈祥:
“什么都不用做,小伶,我就是看着你光着骨头长大的,现在我可不算在工作。”
“……那就不客气了,”律师捂了下嘴,虚拟形象把各种文件紧紧抱在胸口:
“石文尔爷爷,还请问您叫我过来,是因为什么事?我的当事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名叫石文尔的海星人摇摇头:“不,我倒是觉得他们有些意思,尤其是这位越都飙,他说的话……你再帮我问问。”
“当您的传声筒?我愿意!”
良骨伶打蛇随棍上,语气软糯,好像真成了晚辈的孙女:“但……这是什么考验?我若他若答对了,会不会有什么奖励?”
石文尔双手抱在身后,好像很为难:“请你吃罐头?只可惜我这老骨头,好像割不下多少肉咯。”
“呀呀!开玩笑的!”律师赶紧撒娇糊弄过去:“您尽管问,我一定帮您转述得声情并茂!”
……
良骨伶的意识自她的眼眸中醒来,石文尔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她照着指示,向老兵温和询问:
“越都飙,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
老兵吓了一跳,后退数步:“你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该不是那种临到门口,又要加钱的套路吧?!”
“我没有!”律师白皙的脸罕见地出现一抹涨红: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有些兴趣,纯当聊天就是了!”
越都飙还是狐疑,看了一眼氦芷,又狠狠收回目光,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向敌人寻求意见:“请问吧。”
“嗯,就是你刚才说的‘生态圈’,和‘食物链’,这么多的生命以无比的规模不断逝去,就为供养顶端的少数,你觉得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良骨伶询问,视界当中,那枯瘦海星人的虚拟形象站在一边,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偻,好像在期待接下来的答复。
老兵愣住:“真是个……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律师腹诽,她也不知道裁判长在问些什么奇怪的问题:“你直接回答就是啦!”
越都飙摸着下巴:“对错?这种事好像没什么对错……硬要说的话,我身为既得利益者,肯定要说这事是对的吧。”
氦芷“嗤”的放出不屑的气体:“那你刚刚还,这么悲天悯人?虚伪。”
良骨伶悄悄移动目光,看见裁判长的虚影似乎叹了口气。
“那宏观一点呢?往宏观方面讲讲,氦芷,你也说说?”
氦芷的气态旋转几下,是在摇头:
“我认为,没有对错;弱小者就该被捕食。所有的含情脉脉只改存在于一个种族的社会之间,比如尊老、爱幼;对外人?算了,吧。”
“社会之中,才需要这种含情脉脉,来增加凝聚力!”
越都飙鄙夷地看了眼氦芷,咕哝:“蛮子就是蛮子。”
“看社会发展吧,现在来看,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没办法的;往后等世界更好,资源更多,不需要杀戮了,再来批判这些事情不迟。”
“我的答案是,现在来看没办法评论对错,但在以后……在帝联曾承诺我们,让我们为之奋战的美好世界若真的到来后……或许就是错的了。”
良骨伶温柔点头。
可她分明看见裁判长的身影正缓缓稀释,消失。
并重重叹出了无比失望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