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琪没有动。他在吃。他不能不吃。在这样的时候,吃也许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金大姐是他招进来的人,这一点推拿中心个个知道。金大姐还和他沾了一点根本就扯不上的亲,也就是所谓的“远房亲戚”,这一点也是推拿中心个个都知道的。现在,张宗琪有一千个理由相信,高唯是冲着杜莉去的。但是,谁又会在意杜莉呢?
高唯的背后是谁?是哪一个指使的呢?这么一想张宗琪的脖子上就起了鸡皮疙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怎么一直都蒙在鼓里?亏你还是个老江湖了。
事情闹到了这般的动静,解决是必须的。但金大姐这一次触犯的是众怒,显然不能再依靠民主了。
金大姐是张宗琪招过来的,杜莉又是金大姐带过来的,按照通行的说法,金大姐和杜莉只能是“他”的人,这件事只能由“他”来解决。常规似乎就应当是这样。张宗琪开始疯狂地咀嚼。想过来想过去,张宗琪动了杀心。清理是必须的。他决定了,一定要把高唯从推拿中心“摘”掉。这个人不能留。留下这个人推拿中心就再也不可能太平。
金大姐却不能走。无论金大姐做了什么,金大姐一定要留下。要想把金大姐留下来,杜莉就必须留下来,否则金大姐不干。张宗琪舔了舔上嘴唇,又舔了舔下嘴唇,咽了一口,意识到了,事情真是难办了。
难办的事情只有一个“办”法,拖。拖到一定的时候,再难办的事情都好办了。
张宗琪默不吭声。他决定拖。决心下定了之后,他站起来了,默默地拿起了《红楼梦》,一个人去了推拿房。在窘困来临的时候来一点“国学”,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金大姐为什么不能走?这句话说起来长了。
张宗琪极度害怕一样东西,那就是人。只要是人,张宗琪都怕。这种怕在他五岁的那一年就植根于他的内心了。那一年他的父亲第二次结了婚。张宗琪一点都不知道事态的进程,他能够知道的只有一点,做建筑包工的父亲带回了一个浑身弥漫着香味的女人。他不香的妈妈走了,他很香的妈妈来了。
五周岁的张宗琪偏偏不认为她香。他在肚子里叫她臭妈。臭妈活该了,她在夜里头经常遭到父亲的揍,父亲以前从来都没有揍过不香的妈妈。臭妈被父亲揍得鬼哭狼嚎。她的叫声悲惨了,凄凉而又紧凑,一阵紧似一阵。张宗琪全听在耳朵里,喜上心头。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奇怪,父亲那样揍她,她反过来对张宗琪客客气气的,第二天的早上还软绵绵地摸摸张宗琪的头。这个女人贱。张宗琪不要贱女人的摸。只要香味一过来,他就把脑袋侧过去了。天下所有的香味都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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