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棚子是谁,现在都逃不掉了。
“你是谁!?出来!”庄严大声喝道。
躲在棚子里的人用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说道:“我不是坏人,我是这家的主人……”
话音未落,几个本来在前院地方干部已经到场了。
其中一人盯着从棚子里走出来的那个中年汉子看了一会儿,说:“李强!你不是走了吗?”
那个叫做李强的中年庄稼汉,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用手挡了挡手电的强光。
“你是胡支书?”
“嗨!真是你个李强!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啊!?不知道要分洪了!?”胡支书拿着手电,回头对庄严等人道:“咱们村的,叫李强,这是他家。”
听说是这里房子的主人,庄严略微尴尬地将棍子扔在一旁。
几个兵退到了一边。
这种事,还是留给当地的干部自己解决。
留在分洪区是绝无可能的,李强必须走。
如果不走,庄严和徐兴国几个架着都要将他架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丢什么都好,总比没了命强。
胡支书上前,手指差点都戳在了李强的鼻梁上了,一顿训。
“你李强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就这么糊涂?留在这里,你以为你是神仙?能避水?你死了,你爹妈咋办?婆娘咋办?崽咋办?!”
胡支书年龄比李强大,训斥起来简直就跟长辈骂儿孙一样。
李强勾着头,看着地面,也不言语,也不吱声,随胡支书骂。
到临了,胡支书也骂累了,叉着腰再原地喘了几口气,指着远处说:“走!马上走!离开这里,去县城,你不是又亲戚在县里吗?去避一避,几十天之后,水退了再回来!”
一直没吭声的李强听到这句话,突然情绪就暴发了,双手捂头,揪住自己的头发,人一蹲,哇哇地大哭起来。
“胡支书!你倒是说得轻巧!走?怎么走?!我走了人,我走得了庙吗!?”
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一边哭,一边说。
“我姐在县城里,没错!我早就听说要分洪了,没错!下午四点多我就收拾好东西,和家里人装了一车粮食和点行李往城里赶,光在县城门口就堵了我两小时啊,到我姐家卸了粮食,我是饭都没顾着吃救往回赶了……”
“可我赶回家里一看,我就知道不成了……我走不了了……我怎么走?胡支书,我怎么走?”
李强手一抬,指向前院。
“屋里的那个衣柜是去年做的,是我托人找了好木头,又请了人家县城里的木匠给我定制的,花了我不少钱不说,还是我自己用三轮从县城里自个蹬了几十里地运回来的……”
“还有,门口那10多亩鱼塘,上半年投入了好几千,光是银行贷款就有3000块,鱼塘边建了猪舍,猪也有七头,上半年我摸黑早起,没日没夜地干,鱼喂得好,塘离的草鱼三斤多的都有上千条了,鲢鱼也可以上桌了,猪也两百多斤一头,寻思着八月十五之前给卖了,把银行的钱换了,一家人过个美滋滋的八月十五……”
“可要是分洪,一分洪还有什么?我的鱼,我的猪……还有我的鸡鸭……没了,没了,全没了……胡支书,你倒是说,让我怎么过?我是明白了,我的命就在这里,要死,我就跟我这些鱼,这些猪,死在一块!”
说罢,捂着脸继续呜呜哭。
庄严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李强的方言,可是大约也能从他和胡支书的对话里听出点什么。
一开始,刚进后院子找到李强的时候,庄严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这人怎么还不走?难道为这点点财物,连命都不要了?
值得?
蠢!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财物,对于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庄严忽然如同悟道一般明白了,当兵到底是为了什么?所谓的保家卫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白了,就是要为了这片广袤土地上每一个想吃口饱饭的百姓去保一方安宁。
只有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当兵的才能拍着自己的胸膛,毫无愧色地说,我是个军人!我为这个国家奉献过!我问心无愧!
李强最后还是在胡支书的劝说下离开了。
庄严用他家唯一的那辆三轮车,给他尽量装上他能装的财物。
李强舍不得那个大衣柜,庄严几个帮着抬上了车。
众人一直将李强送到村口,送上通往县城的路,这才重新回到村子里去。
看着李强那个落寞悲伤的背影,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下独自前行,庄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窝囊。
回村的路上,他对走在自己身边的徐兴国说:“我想回大堤上去了,别人都再抗洪,我们都在干什么狗屁活儿!”
徐兴国和严肃还有刘瑞勇几个人愣了一下,头也低了下去。
众人一路无语。
夜,根深了。
天空忽然开始飘落雨点,由小变大。
整个荆州,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