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忠和慕容归盈都向他看了过来,他们也都知道郑渭在天策府中的地位,如果他支持自己的主张,那么将能够抵消甚至掩盖掉郭师庸的反对。
但是郑渭很快就语锋一转:“可是,我觉得,我们要据西北以窥中原,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当年秦国扫**的史文我也研读过,自商鞅变法,秦国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将破落的西陲之过振兴起来,增强了国力,再跟着又用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由始皇帝统一了天下。而我们呢?”
天策军进入凉州到现在还不到一年!
郑渭继续道:“而且远在商鞅变法之前的两百年,秦国的穆公就已经先吞并了西边、北边的戎狄,彻底去除了秦国的后顾之忧,让秦国三面无患,然后才能将人力物力兵力集中在东方,这是据西北以窥东南的先决条件,而我们现在呢?”
天策军的疆土形如长蛇,郭洛虽稳住了后方,但岭西回纥狼子野心,契丹对北庭更是虎视眈眈,后方随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若是天策军长驱进入中原,万一西北有变势将首尾不能兼顾。
郑渭道:“虽然眼下有种种诱惑,但我以为我们必须先将内部的问题处理好,然后才能全力对外,必须先将后方的隐忧除掉,然后才能向前。”
他的立足点与郭师庸不同,但反对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薛复也赞同道:“不错,两线开战乃是大忌!当初我们暂时放弃西线的拓展,聚力向东,这是东攻西守战略的见效。如今东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而从种种情报看来,西面却已经暴露出许多问题来,我以为如果需要调整战略,应该调整的也将是‘东攻西守’,而不是元帅刚刚当众宣布又且行之有效的联洛阳以抗契丹。不调整‘东攻西守’,郭洛都督就不敢动,杨易都督也放不开手脚,这两支军力不调动起来,我们后方的隐患就无法消除。兵法说:未谋胜,先虑不败。进军中原未必就能成功,但后方隐患的消除却是势在必行。”
眼看郑渭薛复相继的发言都是反对与石敬瑭结盟,曹元忠有些沉不住气了,道:“可是河东来投,如此良机千载难逢啊!”
各方面至此都已经将言语说得快尽了,所有人都望向张迈,却见他仍然在沉思,这一次,禅堂之内静悄悄的,好久,才见张迈开口——“良机,良机……”张迈道:“我们对这件事情,是否太过患得患失了呢?”
“患得患失?”石拔说道。
“就是我们对这个机会,还没到手怕得不到,做决断的时候又怕会失去它,可是我们的立场究竟是什么?我们要和石敬瑭合作,还是要和李从珂合作,为的究竟是什么?”张迈问曹元忠:“元忠,我们为的究竟是什么?”
曹元忠愕然片刻,道:“与石敬瑭合作,当然是为了得到朔方、定难,进而虎视中原!”
张迈道:“那虎视中原之后呢?进兵中原?那进兵中原之后呢?又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张迈当上皇帝么?”
曹元忠心想难道你竟不想当皇帝?只是这话不好开口,只得用一句大义凛然的话来:说“我大唐灭亡后,天下四分五裂,战争无年不有,元帅入主河洛,平定四海,那正如元帅入主河西一般,是为中原之百姓立命啊。”
张迈道:“但如今中原却相对宁定,反而是我们若与石敬瑭结盟,那便是促使他造反发动战争,那样一来首先遭殃的将是中原的百姓。我以为中原百姓立命自许,却以挑拨藩镇造反发动战争来开头,这样算不算口不对心?”
曹元忠忙道:“这是以战止战,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啊。”
张迈却连连摇头,道:“不,不是,如今的中原是一个巨大的泥潭,我们的军力相对于李从珂又没有明显的优势,加上中土百姓对我们还抱观望态度,外边又有契丹随时会介入,现在我们进兵中原,在短期内吞并九州的可能性不大,反而会让整个神州大地陷入更加混乱甚至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已决定,就算我们现在有机会能够窃取中原,我也不会动手的。”
“为什么?”曹元忠和石拔异口同声问道,石拔还是和之前一样,以请教的口吻好让张迈说下去,曹元忠却有些气急败坏。
张迈道:“因为这段时间与小唐朝廷的通商与交往,让我看到是一个混乱的政府以及一个破败的民间,我听薛复说,我军进入兰州一个月后就确立起来的秩序,竟然就比狄道以东诸州这些李从珂统治了很多年的地方都要好得多!我又听鲁嘉陵说,从关中到洛阳,一路尽是贪官污吏,我们的细作只要花钱,一路便畅通无阻。佛门里没有多少真和尚,士林之中没有半点气节,中原的军队必须给钱才打仗,武士们那种仗义轻生豪情已经彻底不见了,李从珂的政令出不了洛阳,官府横征暴敛,民众又偷税漏税,究竟是这样的官府造就这样的民众,还是这样的民众成就这样的官府——已经是如同鸡先还是蛋先这个问题一样弄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