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河中游有一大片延绵数百里的沼泽地,到了下游则变为一片丰美的草原,遏丹就位于草原的边缘又临近沼泽。
张迈一路跟着前面的队伍走,已觉得道路崎岖,却不知他们这几日所走的道路其实已是一条“捷径”,乃是碎叶上代侦骑花了不知多少年才探测出来的一条安全道路,除开这条道路,其它地方看似平坦,其实却天然布满了陷阱,不小心陷入软泥之中连人带马都得一起灭顶。
当夏秋之际,天气渐转干燥,沼泽后撤百余里,软泥也变成干泥时,遏丹西北便会出现一片肥美的草地来,吸引着牧民到此放养牛羊,及寒冬将临,百草枯死,牧民又将离去,这遏丹便会成为牧民来去的一个中转点,多年所积,慢慢有了些木棚土垒以供过往者起身,眼下并非牧民大集时节,遏丹却搭建成了一片联营,唐军走近此处一望:联营之中星火点点,便知所得消息不假的。
三更将近,夜黑得厉害,也静得厉害,刚才杨定国虽然下令休息,杨易竟然倚马就打起了呼噜,这时张迈也已跟上了行军作战的作息能力,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熬过了三更,杨定国看看马力已足,下令出发,张迈跟在杨易后面,牵着马慢慢走,时而停驻,时而续行,终于在离敌营只有一箭之地处完全停了下来,张迈便知要发动冲击了,在那一瞬间也屏住了呼吸,心想:“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仗了。”
主将那边忽然传来杨定国的命令,要杨易“保护监军”。
杨易黑着脸,低声说:“先锋让别人抢了,本来我要抢个头功,不想老头子又下这等鸟命令,真是老昏头了他。”
“头功?”
杨易指着最通明的所在:“那里!”
联营虽有灯火,但布置得星星点点的,布营之人显然精通兵法,从外面望过去,联营内大部分的营帐都隐于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里头的虚实,所以位于中间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帐便显得十分明显。
“那里要么就是主将所在,要么就是个陷阱,要么就是头功,要么就是死地,我本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去抢那地方的了,哼!”
军营大帐之内,回纥军见安西唐军答应议和,连他们的领袖郭师道都来了,想必天下间绝无送上主帅然后就发动攻击的事情,首脑人物都觉得唐军近期来犯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士兵解甲,将军入梦,主将霍兰更是置酒犒劳刚刚立功回来的图甘,两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到了黎明之前天将亮未亮时分,也正是人最贪睡之时,忽有一队黑影掩近,直冲西北角最薄弱的栅栏,那轮值的回纥士兵本亦在半打瞌睡,及唐军掩到二十余步外才猛地惊觉,急发警戒,却哪里还来得及?
前锋郭洛见行踪已露,举起长矛,发一声喊,他所部五十人立刻齐喝一声,跟着唐军千余人一起赫赫低吼,暗夜之中听来犹如兽群夜啸,惊得无数回纥士兵美梦变成噩梦一起惊醒,这时却哪里还来得及?唐军已经从西北角冲入,直朝东南角掠去,一路见到营帐便烧,见到人就刺砍,马不停蹄、兵不停行,已将这处联营冲成两半,营内处处起火。
回纥人在这联营中的兵马总数较唐军多出三倍有余,然而这时大多都来不及组织积聚,只有主营附近的主将亲卫军百人以及正西轮值部二百余人集结了起来,其他人尽在混乱之中,有许多甚至连盔甲衣服都来不及穿,只随手抓到兵器便各自跳起应战。
杨定国亲率部队杀入重围,张迈留在联营外的高地上观看,远远望见一头白发在火光中出没,刀兵剑戟往往贴身而过,冲入营中的唐军将士见副大都护如此勇不顾身个个拼命,高地上唐仁孝等看到惊险处却都忍不住惊呼,杨易握紧了拳头,越看越恨。
张迈看了他一眼,忽道:“你们父子二人虽然嘴上老是不合,但杨老心里其实很照看你的啊。”
杨易听了却更加愤怒:“谁要他照看!我又不是小孩儿,难道还需要他捧在怀疑呵护不成!我就算战死在这里了又怎么样!又不是死了我一个他就没儿子了——他还有阿涿呢!”
唐军切入营中之后,马上便以队为单位,六队一个方向向四方四出兜捷。先杀弱,后攻强,看到哪里有部队开始集结就上前冲散。
张迈这时已非第一次临战,居高观看,竟然既无兴奋,也不紧张,心境竟比自己预料中要平静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