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培茄的声音仍然稳重,他这辈子大概都没这么稳重过。
“你记得回去的路吗?”
“不记得,不过我知道方向。”史腾喘着粗气,“半尺湖在卡西尼站的西边? 那么卡西尼站就在我们的东边!”
“能找到步行车的车辙吗?”刘培茄说? “跟着车辙走,就能回到站里。”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史腾皱眉。
除了说话声和气流声,他还听到了其他声音……那是一连串清脆的、密集的咔嚓声,仿佛什么东西在碎裂。
刘培茄的声音顿了一下,旋即笑了笑? “我裂开了。”
“我才裂开了。”史腾说,“是什么声音?”
“我正在找……我正在找声音的来源。”刘培茄打着头灯四处张望? 最后他俯下身来,把头盔贴在冰面上? “老史,我知道了? 声音来自地下。”
“来自地下?”史腾惊了一下。
“是的? 可能是冰层正在裂开。”耳机里刘培茄语气显得若无其事? “它们正在迅速开裂。”
“你能想办法脱离吗?”
“恐怕不行,还卡着呢……我一直在试,它吸得太紧了。”
“靠。”
史腾在积雪中连滚带爬,他用力抹了一把面罩,把身上的雪粉抖落,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来路。
看不出是人走出来的。
“老史,你帮我带几句话回去吧。”刘培茄忽然说。
史腾愣了一下,用几乎愤怒的语气吼了回去:“闭嘴!我会把你救回来!”
刘培茄没管他,自顾自地说:
“先跟木木小梓岱岳卓老大他们问个好,代我问个好,祝他们以后工作顺利,能别再来这种鬼地方。”
史腾听着刘培茄在频道里说话,头皮慢慢地发麻。
他听到了背景音,越来越密集的碎裂声,仿佛有成千上万人在那里踩玻璃碴,围绕着刘培茄,四面八方地响起。
“我的老婆们你也不认识,反正她们也不怎么跟我过了,都有各自美好的生活,我就不打搅她们了,她们现在恐怕在地球上晒太阳,也不知道这么远的地方还有个男人……”刘培茄气息平稳,但史腾很难想象他此刻所处的境地。
那可怖的碎裂声逐渐发展成崩塌声,不再是碎玻璃的声音,而是巨大的冰块从内部崩裂的声音。
“你说要是她们正舒舒服服地在阳台上撸猫呢,突然一封遗书掉在她们的怀里,肯定很破坏心情。”
史腾已经没法再集中注意听刘培茄的话了,他的注意力被背景吸引过去了,他听到冰层在碎裂,岩石在碎裂,地面在碎裂。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所以还是甭告诉她们了。”
史腾知道刘培茄这人无子无女的,遗言都不知道给谁留。
“回顾我这人的一辈子,一半时间居然都跟你泡在一起。”刘培茄说,“真他妈的失败啊,老史。”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然后关掉了头灯。
在这个世界里,光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个男人独自跪坐在冰面上,闭上眼睛,置身于绝对黑暗的空间里,倾听着世界崩塌的声音,密密麻麻不可胜数的碎裂在他的周围发生,那一刻他居然想到了老鼠,仿佛有数以亿计的老鼠窸窸窣窣地绕着他旋转。
接下来,刘培茄说出了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嗯……葬礼从简吧。”
史腾猛地止住脚步,他绝望地回头遥望,巨大的崩塌声已经不需要无线电就能让他听到了,那声音顺着稠密的大气传播而来,还有呼啸的狂风。
史腾瘫倒在地面上,愣愣地望着天空。
他轻声喃喃:“我的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