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朱允熥上前拉住。
“蒙陛下殿下不弃,给老臣体面!”汤和虚弱的说道,“老臣将死之人,还请殿下给个恩典!”
朱允熥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难受,温和道,“你说!孤听着!”
“这孩子被宠了,若是有忤逆殿下的地方,您担待些!”
朱允熥笑道,“这是自然!”
“老臣的儿孙们,若是可用,殿下则用。若是不可用,殿下弃之!”汤和又道,“若是他们有什么过错,殿下不必顾及老臣,需国法处置!”
大家都知道,若是不出意外,这大概就是汤和最后一次来京了,也大概是最后一次和皇太孙和陛下说话了。
开国老臣,最后一次面见天颜,说的不是为儿孙祈求什么,而是一片公心,不免让人为之心折。
其实这才是大智慧,他明知汤胖嫁给朱允熥后,汤家人也必定再水涨船高。他是怕儿孙失了约束,骄横放纵。他有话在此,日后真闹出什么事,朱允熥也决计不会真的严惩。
“孤看老国公家的男丁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男儿,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军!”朱允熥笑道,“以后,孤还要重用他们!”
汤和微微一笑,看着盖着盖头的孙女,“胖儿呀!嫁了皇太孙,以后就是宫里人了。要好好侍奉殿下,贤良淑德,听着没?”
盖头中的汤胖身子一抖,更咽道,“孙女记住了!”
汤和唯一能动的手,在自己腰间摸索着,半晌小心的掏出一块玉佩,继续道,“你虽是个女孩,但从小祖父教你,人当如玉,温润暖心晶莹剔透。拿着,以后见到这块玉,就等于见到了祖父!”
朱允熥伸手接过,然后放进汤胖儿的手里,指尖碰触,他能感受到对方的难受。
一连说了许多话,汤和的脸色有些潮红,呼吸起伏不定。
老爷子在旁边道,“大嘴,少说几句,让孩子们给你敬酒吧!”
按理说,朱允熥为皇太孙,汤和不能受。但今日许多礼制已在老爷子的授意之下,僭越许多。
朱允熥和汤胖奉酒。
前者微微低头,后者跪地,对汤和敬酒。
“好,好!”汤和直接喝了大口,“咳,咳!”一口酒,吐了半口,人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爷子直接站起身,“御医!”
“别,陛下!”汤和咳嗽着开口,“今儿大喜的日子,别叫那些扫兴的郎中来!”说着,笑笑,“臣能喝,等会和陛下,还有这些老兄弟们,一醉方休!”
老爷子似乎预感到什么,转头对朱允熥正色说道,“你先去,一会再来!”
朱允熥明白了,重重的点头,带着汤胖儿回转。
两人出了大殿,返回东宫。
路上,汤胖儿忽然开口,“殿下,臣妾的祖父,是不是”
“别瞎想!”朱允熥开口劝道,“先送你过去,孤再去大殿看看!”
此时,风吹过,带起阵阵对方身上的香粉味。
可朱允熥却没有其他的心思,好言好语安置好对方,又让宫人仔细照看之后,快步返回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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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殿中,汤和在椅子中,剧烈的咳嗽着。他咳出来的不是酒水,而是殷红的血。可他还是倔强的大口喝着,哪怕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医!”老爷子咆哮着。
“老汤!”
“汤大哥!”
许多开国勋贵,和汤和戎马一生的老臣,不顾规矩体面,喊了出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尤其是特意从滁州赶来的凤翔侯张龙,俯身在汤和身边,大声道,“汤大嘴,你老不死别吓唬俺!”
他们一个村出来的,从穿开裆裤到现在风烛残年的交情。一辈子并肩在死人堆里冲杀,彼此为对方挡刀子。
“太医呢!”老爷子继续咆哮。
“陛下,不用了!”汤和忽然攥住老爷子的手,苦笑道,“酒都喝不了,臣废了,估计是要他娘的吹灯拔蜡!”
“胡说!”老爷子急道。
老爷子一辈子杀了许多功臣,但对汤和却格外不一样。此时面对旧友,他心中是发自肺腑的焦急。
“陛下,臣这辈子,值了!”汤和说话断断续续,细若游丝,“跟着您,荣华富贵。他娘的,大户人家人家的小姐,日了。山珍海味,吃了。大把的金银花着,起居八座,万人之上!”
“以后还有好日子呢,咱不许你死!你狗日的敢死,老子老子将来到了那边也要抽你!”老爷子双目泛红。
“不知阴曹地府有没有贪官污吏,有没有狗鞑子,俺先去,帮您探一番。”汤和歪着头,倔强的不让眼中的光辉褪去,对着周围大喊,“兄弟们,俺可能不中了。他娘的,要先走在你们这些杀才前面!”
说着,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举着手里的酒杯,“兄弟,喝呀!”一杯酒,灌入嘴中。
“陛下,下辈子,俺还跟着您!”
老爷子鼻子发酸,“大嘴,下辈子,咱可未必还是皇帝!”
“不怕,俺跟着您,杀!再他娘的杀出一个皇帝宝座来,还给你做!”
说着,圆目一瞪,唱出声,“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虏放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当啷,手中金杯轰然落地。
伴随最后一个字,汤和笑着闭上眼睛。
“大嘴!”老爷子喊道。
“老汤!”
“汤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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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快步跑到殿外,突然愣住。
殿内,传出许多老人,嘶哑的哭声。
汤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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