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宁,我先走了。”
李韵宁握紧他手,“淮康,你先走,奈何桥上等一等我。”
他笑了一声,“傻话。”
“礼礼长大了,李氏家族有下一代继承人了,我踏实了。”李韵宁也笑,“你瞧,孙儿多么优秀啊。”
“稳重随京臣,机灵随禧儿。”周淮康视线移向周京臣夫妇,“我们女儿是大智若愚呢。”
“你袒护禧儿吧!”李韵宁半调侃,半训斥,“她天天闯祸,欺负京臣和珍珠。”
周淮康强撑精神,“不欺负正修吗?”
“她哪有道行欺负礼礼啊!”李韵宁揭她老底,“礼礼聪明,她讨不着便宜,总是吃瘪。”
“正修,不许逗妈妈。”周淮康拍了拍礼礼胳膊,“妈妈生你刚二十一岁,难产大出血,拼死拼活保了你。”
“妈妈在包子馅塞芥末,呛得我流鼻涕,我才在妈妈化妆品里洒面粉的。”周正修站在床头,“我会孝顺长辈,光耀家族,爷爷放心。”
周京臣一边安慰程禧,一边俯身,“父亲。”
“你教导正修和正仪,忠贞家族与妻子。我一生,犯下的孽,有过的愧,你万万不能重蹈覆辙。”周淮康瞳孔涣散,大口呼吸,“清白做人,坦荡做事,四方敬仰。”
“是。”周京臣跪下。
“爸爸——”程禧嚎啕大哭,“你别走...”
周淮康交代完,最后,抚摸李韵宁的脸,昔年风华绝代的姑娘,终是逃不过蹉跎,沧桑了。
“你老了。”
“七十岁了,谁不老啊。”李韵宁挨近,任由他摸,眷恋的,粗糙的,“淮康,我不后悔。”
“不后悔,就好。”他含泪笑,“我以为,你后悔了。”
“怨过你有了柏南,没悔过嫁给你。”她泪水滑入周淮康掌心,他一寸寸收拢。
乏了,累了。
脑袋渐渐不清醒。
淮安,淮锦,韵宁,柏南,菱花...
一张张面孔。
青春的,苍老的,鲜血淋漓的。
周淮康记得岭北街派出所,记得意气风发的同事,记得韵宁的父母,以及那场八十年代的岁月和灰橘色的旧巷子。
......
6月,黄昏。
岭北街派出所。
门口泊了一辆上海牌轿车,纯黑,崭新。
两名警员拎着炒饼路过,“呦呵,豪车啊,有钱人。”
另一名警员一扫,驾驶位是一个年轻女人,墨镜,长发,黄色短袖连衣裙,搭在方向盘的手佩戴了时髦的机械腕表,“大千金吧!八万块...一辈子工资不够买。”
“同志!”女人踩着高跟鞋下车,拦截他们,“我报案,丢了红棕色的牛皮包。”
她摘了墨镜,漂亮得冲击性。
五官深邃,白皙,浓艳。
混血美人。
在八十年代的市井,太稀罕了。
警员带她进派出所。
砖地,灰瓦墙,房顶吊了一盏管灯,一台小电视在播《霍元甲》。
火炉烧着水,嗡嗡响。
“淮康!这位女士丢了一个皮包。”
蹲在墙角铲煤球的男人没回头,“什么牌子的包,什么地方丢的?”
“百货大楼。”女人打量他,高个子,比其他警员清瘦,脊背却宽阔硬朗,“是手工订制的,没牌子,价值两三百吧。”
周淮康扔了铁铲,站起,“老城区的百货大楼是吧。”他一转身,女人一怔。
眉目蛮端正。
鼻梁沾了煤灰。
“姓名,住址。”他坐下,顺手给她挪了凳子。
“李韵宁,住李家大院。”
“门牌号。”
“整座大院都是我家的祖产。”她神情自然。
周淮康看了她一眼,记录。
“是李家的大小姐啊——”吃炒饼的俩警员咧嘴,“果然,名不虚传。”
李韵宁托着腮,“同志,你结婚了吗?”
“和包有关系吗?”周淮康反问。
她食指拨弄耳环,心怀鬼胎。
二叔委托她帮表姐介绍对象,她人脉广,表姐挑剔,不喜欢富家子弟,喜欢警校、军校的大学生,喜欢部门的公务人员,想当官太太。
她亦是。
有钱没意思,国内外的富太太、明星,她认识多了,麻木了,缺什么馋什么,有势力的权贵,才有意思。
他了解完情况,“失物有下落了,会通知你。”
李韵宁望向他搁在办公桌的警官证,寸头,面庞凌厉。
周淮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