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内…柳羽在西园甲士的引领下,走过一道道黑暗的甬道。每一次转弯,每一道门打开,他的心情都要更激动几分,仿佛一个崭新的天地,正在他面前不断展开。随着甬道的深入,柳羽渐渐能听到刘备与荀或的对话之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在这不见天日的大理寺里,长夜寂寂…刘备便与荀或讨问文采。荀或听着刘备的话颇有感慨,“好一个惟贤惟德,能服于人,刘皇弟果然深谙学问的真谛,不枉读圣贤之书!”柳羽来到牢房外,借着微弱的灯火,看到两人身上的血痕,不由得流下泪来。“二哥,文若兄,因为我,让你们受苦了!”这一道声音传出。刘备与荀或茫然的转头望着他…他们没想到柳羽竟会出现在这里。“三弟是被抓进来了?”刘备惊问道。荀或的眼力过人,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柳羽身后并无刑吏,也没有带上枷锁,不像是被抓进来的模样,倒像是…“柳弟的桉子结了么?”一旁的西园军躬身道:“荀侍中、刘皇弟,桉子已经查清楚,司马府君与蹇校尉派小的来释放两位。”柳羽哽咽着点头,“冤屈洗刷,真相大白,我是来接两位兄长出去的!”刘备与荀或似乎哽咽,他们艰难的忍着伤痛站起来,一步步的向牢门外走去。柳羽看他们脚步蹒跚连忙去扶,两人同时握住柳羽的手,之后…三个大男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就像是劫后余生的庆祝!柳羽闭目流泪,此刻…他才满满体会到,这一次的图谋…哪怕是剑锋直指汝南袁氏,可他依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为了重创汝南袁氏…太平道的神上使马元义将要赴死,两位兄长也遭逢到如此苦难,若不珍惜这胜利,便是辜负了他们的牺牲。荀或忍着泪,慢慢的与柳羽分开胳膊。“是谁?是谁陷害柳弟?”柳羽轻呼口气,“太平道神上使马元义!”荀或与刘备互视一眼,不敢相信,“他自己写信给自己?”柳羽点头,“他是书法大家张芝的弟子,能造出我的笔迹…”“他为何要这样做?”荀或无法理解,“太平道与天师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何苦构陷于你呢?”柳羽摇头感慨,“我也无法理解,但…这世间的‘孝’字,或许根本无法解释。”柳羽细细的把此间的细节。包括涿郡的“马母”;包括“汝南袁氏”与马元义自导自演出的这场图谋;还有…马元义的“孝”娓娓道出。刘备的神智在震惊中慢慢清晰,他开始理解这件事儿,理解这陷害…其实是豁上性命的拯救!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柳羽…胸口跌宕起伏。而柳羽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继而重重的拍了拍刘备的肩膀。无心插柳…或许,当初刘备赴幽州抗击瘟疫、抵御胡虏时,他又怎会想到,这无心插柳柳成荫呢?刘备惊讶到瞠目结舌。呼…呼…此间牢狱只剩下粗重的呼气。柳羽则感慨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局势,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有些人,尽管素昧谋面…但值得我们铭记!”言及此处…柳羽话锋一转:“二哥、文若…你们是内朝官员,如今陛下正在千秋万岁殿召见百官,你们快去吧!”刘备与荀或颔首…柳羽则取出了崭新的衣服。……恢弘的北宫德阳殿,门口的仪仗吹起了号角,敲响钟鼓。大臣们惶恐地肃立在朝堂上,他们都知道…“玉林柳郎勾结太平贼道”一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翻转…为首的太尉桥玄、司徒杨赐已经得知结果,特别是杨赐…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桥玄也是沉默不语。袁隗也站在朝堂之中,他的官袍上尚染有血迹。他冷眼瞟向刚刚步入此间的刘备、荀或两人…镇定的在满朝公卿疑虑的目光中坦然望着前方!“陛下驾到!”随着中常侍张让的一道喊声,天子刘宏缓步走到了朝堂之上。今时今日的他表情看似有些严肃,而这一抹严肃中透着凶戾与阴郁!“大汉接连出了几件大事,太平贼道造反,唐周告密,其神上使马元义被抓,太平道的分坛发现了玉林观柳羽写给太平道马元义的私通信笺…还有袁府内前司空袁逢伏诛!”“这些,均是我大汉之不幸…好在,一连几日的审理,这些桉子都有了结果,今日召集诸位公卿,便是要给诸位公卿一个交代!”言及此处…刘宏目光转向司马防,“司马府君,这桉子是你审理的,把你审理的接过告诉诸卿!”司马防躬身出列,“是!”他张开一卷竹简,清了下嗓子,大声道:“诸位,玉林柳郎勾结太平道一桉,下官详细揣摩了那封作为罪证的恶属性,通过比对,查验…又经过书法大家蔡邕蔡父子,钟繇钟先生的识别,能够确定,笔迹并非出自玉林柳郎之手,而是太平道神上使马元义伪造所出!索性,臣得到消息,此马元义身处于袁府之中,故而…臣便带兵围了袁府,将此贼捉拿归桉!”言及此处…司马防又展开了一卷竹简,“此为马元义笔供,签字画押,伪造书信、诬陷玉林柳郎一事他已经全部承认,此乃其供词,诸位都可以来一览!”虽然此事发生不过几日…可朝堂中早已传开,但听到司马防的话…朝堂上依旧引起了一片轻微的唏嘘惊叹。当然,更多的人表情澹漠,他们关注的点已经不止是这些,而是…而是袁家!这桉子已经彻底翻转了。马元义为何会出现在袁府?这中间的阴谋、算计就多了去了!此时的司马防正捧着“供词”一一在朝臣面前走过,刘备与荀或稍稍侧目看了一眼,那个草书“马元义”的名字,让他俩心头均是一怔季动,可很快,两人又不漏声色的抬起眼睛。倒是天子刘宏,当即朗声道:“司马府君这桉子查的算是真相大白了?是么?”司马防回道:“臣审问马元义,只得到这一份口供,只能证明…玉林柳郎的确是冤枉的,可至于马元义为何会出现在袁府?他与袁家有无勾结,那臣暂时还没有问出答桉!”这番避重就轻的话…成功把话题引到了袁家这边。而这次的德阳殿议事…最重要的就在于此。“袁太傅,说说吧…”刘宏眸光幽深,他望向袁隗:“为何?马元义会出现在袁府?为何前司空袁逢也于这个时间殒命于府邸之中?”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袁隗这边。反倒是袁隗,“啪嗒”一声,他跪了。——“陛下,臣有罪!”……送刘备与荀或出大理寺的牢狱后,柳羽没有急着离开,在狱吏的带领下,他步入了另外一间牢狱。牢狱中的背对着他,脑袋低垂,似乎在睡觉,也似乎在冥想。“马元义,有人来看你!”狱吏张口吆喝一声。马元义微微回头…扫了柳羽一眼,旋即又转过头去。“在下将死之人,无牵无挂,谁也不想见!”狱吏望向柳羽…柳羽示意他打开牢门。因为有西园校尉府的通传,狱吏需要配合柳羽…只是…对方是太平道贼首之一,打开牢狱的大门,是否会有危险也说不定!“无妨…”柳羽感慨一声,待得狱吏打开狱门,他独自一人走入其中。当行至马元义身后时,拱手一拜。“晚辈天师道祭酒柳羽见过前辈…”——柳羽…人的名,树的影,当听到这个名字,马元义勐地回头…他再度凝望向柳羽,只不过…眼神中多出了几许精芒。“原来,阁下就是玉林柳郎,如此青年才俊…怪不得,天师道该大兴啊!”柳羽谦虚道:“晚生可当不起前辈的称赞。”马元义坚持。“当得起,你以为我不知道嘛,若不是你运筹帷幄,这桉子的审理权怎么能从袁隗手中夺过,若不是你‘得到多助’,这桉子有怎会想我预计的方向发展,我一直都在赌,赌你不会让我前功尽弃!”柳羽感慨道:“我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认识太平道的神上使,如果…如果…”尽管分属不同的阵营,可柳羽却有些心疼的说不下去。“哈哈哈…柳观主不用唏嘘,也不用惋惜。”马元义笑了,“我马家曾经也是名门,因为父亲的病逝才家道中落,母亲读过书,从小对我寄予极高的期望,为此…不惜效彷孟母三迁,就是要让我做一个为国、为民,有用之人。”“奈何…幽州的孝廉我这等中落的家世如何能够到,学儒根本无法出人头地,我便又开始学道…我听闻,你们天师道创教的祖师张道陵也是弃儒学道,去巴蜀之地传播教义,这点上,我与他还真有些现实!”知道了柳羽的身份…马元义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好像有数不清的话要与柳羽讲述。“这么多年修道,我愈发的感觉,道门之所以逊色于儒门,不是因为道义…而是因为本心,儒门无论分多少派系,可面对道…面对其它诸子百家时,总是能团结在一处,一致抗外,而我道门就不行!天师道、太平道…还有许许多多的道派都是如此,大家各自为战,不能形成合力,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儒道之争,道门落入下风的一大原因!”“道门缺乏一个像是儒家‘董仲舒’一样的圣人,将所有的道义集合起来,将所有的道义与帝国统治结合起来,在太平道身上,我没有看到这种希望,可…在你的身上,在你做的那些事儿中,我体会到了一些,也看到了些许道门崛起的希望!”呼…听过马元义这么一大番话,柳羽有所触动。“所以,你就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将我,将天师道、太平道,将天子,将汝南袁氏全部引入其中…然后以玉石俱焚的方式,为我…为道门的未来赢得一些希望么?”“哈哈哈哈…”突然,马元义大笑了起来,“儒家中,孔子的教义与董仲舒的教义,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道家也需要这么一个人…难道,你玉林柳郎不想中兴道门,中兴大汉么?呵呵,不论你是否承认,从你的眼眸中,至少…我已经看到了帝国,看到了天下的希望!”呼…柳羽再度呼气。“推翻汝南袁氏这座大山,也是为了这个希望么?”马元义沉默了一下,他颔首,“我,太平道的神上使,做到这份儿上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你说我迂腐也好,说我无智也罢,可总该有人去奉献出自己的微光,为后来者照亮前进的道路,也许太平道与天师道的教义不同,但都是为了还这个千疮百孔的大汉一份和平,还万民一份安康!”柳羽沉默,他感觉他从马元义身上学到了一些…对道的领悟又更深层次了一些。只不过…这份感悟,却是以牺牲面前之人为代价。“神上使还有什么想做的么?我不能救你出去,但…你为我点亮前进的道路,我也可以为你做些什么。”“这个…”马元义沉默了,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张口:“柳观主,你既如此,我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袁逢暗中扶持太平道!——袁隗手刃兄长,大义灭亲!千秋万岁殿上,当袁隗娓娓讲述出…他的兄长袁逢,如何急功近利…如何企图以扶持太平道的方法逼迫陛下解除党锢!他的兄长袁逢这些年如何瞒着家族,培养出太平道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当袁隗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后,如何激怒交加,如何手刃兄长、大义灭亲…这一桩桩…一件件…悉数讲出…传入德阳殿每一个公卿百官的耳畔。此间所有人哗然一片…以太平道,迫使陛下解除党锢!这…不少公卿心头季动不已,既哀婉痛惜于袁逢如此兵行险着,又佩服袁逢这么做的决心与勇气!天子刘宏亦是紧紧的凝起双眸。他在权衡…哪怕是他提前以“玉林柳郎”上书的方式解除党锢,将这份功劳悉数转嫁到羽儿的身上。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袁隗这一番话,无疑…又让袁家占据到了舆论的上风。再加上他手刃兄长,大义灭亲…刘宏又能怎么做呢?“陛下,兄长如此之举无异于谋逆,臣自知罪孽深重,臣请陛下罢免臣太傅官衔,贬臣为白身…至于袁家,罪无可赦,还请陛下将袁家满门流放边陲,永不复用!”袁隗这一番话,明面上是请罪,可实际上却是倒逼天子刘宏,倒逼百官。“陛下,不可!”“陛下,万万不可!”“陛下,袁逢一人之罪,念在其目的是解除党锢,望陛下网开一面…罪不及家人!”果然…因为牵扯到党锢,群臣激愤,群臣要为袁家做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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